守衛雖然覺得并不合理,但也不敢再說什么。
湮燼之上臺階時,似乎才敢慢慢抬頭看去,久遠的記憶里,一場又一場的大雪。息澤山上,闕宮天河,蒼吾,萬魔窟,無惡城
以及眼前,落雪如初。
湮燼之心口涌起一陣室息般的痛。
雷云滾滾之下,無數道雷電擊上雷臺,湮燼之抬起手,手指虛虛一勾,聲勢浩大的雷罰如同被牽引一般,全數擊至他自己背上。
他被擊打的微微前傾了一下,而后又挺直脊背,繼續走。雷電不停的降下,他背上衣衫一道道裂口,鮮血染至腳下。
衣衫變得凌亂,唯有眼神,一直落在前,天雷鞭身下,仍半分未移。
那是一雙直白的近乎偏執的目光,曾壓抑了身為帝君幾千年未宣之于口的愛意最終在下界年少的魔頭身上,轟然釋放。
如今也再克制不回往昔。
他走得近了,褚長溪才見他胸骨血肉,都被擊穿,鮮血直流,這是針對仙神的罰懲,進入罰臺,便會卸去一身法力,以凡人之軀,受此懲戒。
縱然是上古戰神的帝君,幾十道雷刑下,也有了一絲狼狽。
臺下天河,水光凌凌冷冷,仙霧氤氳濕意里薄了幾分衣衫,瑩瑩落落的光,滲過天界石壁枝椏,仿佛人間山月。
褚長溪需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來人的眼睛。他被擋了雷罰,白衣未沾污沉,干凈皎白,仍像仙山云霧里拂落的雪。
湮燼之看著一如記憶中的眼前人,眸中情義融成水,更顯輪廓棱角的臉,唇邊緩緩勾起淺淺笑意。
雷刑還在繼續,他將一切擋在身后,看著眼下人,仿佛有千言萬語的情愫,卻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低低垂頭喊了一聲“長溪”。
那一聲,似乎是湮燼之的口吻,飽含了他下界那一百年的思念和重逢的歡喜,也有那百年的痛苦和愧疚,有些溫柔,又有些心酸。
脊背挺的直直的人,某一刻,心口疼的整個身體微微佝僂。
褚長溪沉默了一會兒,明凈側臉,清透如玉,眼眸望過去時,幾分不解,看起來茫茫然的清澈。
他道“帝君不該替罰。”
但湮燼之充耳不聞,他的手已恢復皮肉,修長的指尖摸上褚長溪腕間的鎖鏈,輕輕柔柔的,甚至怕碰傷他,將鎖鏈一點一點碾斷。
受罰之人是被吊起,鎖鏈斷了之后,褚長溪失力倒在湮燼之懷里,發絲貼上湮燼之頸側皮膚,呼吸也在他脖子上。無意間猶如情人間的親昵。
褚長溪眼睫輕垂,語氣卻很淡,“帝君替我受此刑罰,知法犯法。”
湮燼之抿著唇不說話,只是讓他靠著,等待背后雷罰結束。
褚長溪又說“此罰結束,帝君合該再受一次罰。”他聲音那么冷淡,卻又愿意與湮燼之一直說話。
湮燼之心中敢想的不敢想的,全部涌上來,他手有點抖,一直不敢觸碰,此刻才敢慢慢的,慢慢的貼上褚長溪的發絲,輕輕的為他把亂了頭發理順。
他的記憶往前翻涌,茫茫曠野白雪覆蓋,一人攜卷風雪而來,周遭一瞬清風明月,山河草木百里逢生。
玨淵帝君修的是蒼生道,大道至頂。
萬年前,天梯崩塌,斷絕兩界聯系,不僅無一人可再飛升,兩界靈氣不通,下界靈力終有枯竭。天界眾神為修復天梯,想了許多辦法,以各種神器渡化,但萬年來無一能成。
眼見下界靈力凋敝,運轉不周,玨淵帝君是上古最后一個神了,唯他法力無邊,可固存天梯根基,維持兩界靈氣細微的流通。
他這一守便守了上萬年。
而天梯最后一點根基便存于息澤山上。
無論是掌天界刑罰,壓邪魔于無妄海,煉化于萬魔窟,還是固守天梯根基,玨淵帝君來往于天境和息澤山兩地,成了萬年來的日常。
可有一日,便出了變故。
天地靈氣凝結的清露,初化成人。尚且年少的模樣,茫茫風雪里,走出了一位云煙雨霧般的少年
玨淵帝君有時也在想,自己心性堅定,道法堅定,到底何以輕易動了心。
好似萬年來的蒼白人生,就是一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直到遇見這人開始,才有了色彩,才開始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