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北揚手,用蕩漾的水紋擋開一縷游竄的火舌,他說“我出去后,自會回天命山將今日之事告知師尊,后面的路,得由你們自己走。”
羋陸深吸口氣,道了聲謝,扶起斛律偃便走。
剛走出兩步,身后又響起秋北的聲音“對了。”
羋陸搖搖晃晃地停下腳步。
“你住在京城,應當知曉京城的拔劍日之說。”秋北的聲音略沉,夾雜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若有機會,你們可以去看看。”
秋北說的是“你們”。
但羋陸能聽出來,秋北真正想說的是“你”。
你
斛律偃。
“好。”羋陸輕聲應下,“我會提醒他的。”
斛律偃失去了雙臂,羋陸攙扶著他難免有些困難。
并且才走一段路,斛律偃又失去意識,軟軟地倒在羋陸身上。
羋陸打橫抱起斛律偃,咬緊牙關,腳步沉重且艱難地往前走。
之前是斛律偃拖著他,現在輪到他抱著斛律偃了。
他不清楚要走多久,只得按照秋北的話一直往前直走。
他穿過血咒燃起的熊熊火焰,穿過被鮮血浸透的茂盛桃花林,穿過大片壓抑且令人窒息的黑暗。
往前走。
一直走。
他走得雙腿痛到麻木,雙手累到麻木,卻絲毫不敢停下來。
突然間,光亮刺穿黑暗,灑落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暖黃的陽光以及藍天白云下溪水潺潺的清新場景,遠方的山峰連綿起伏,樹林被風吹動,從四面八方地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溪水邊傳來女人的笑聲,莫名有些耳熟。
羋陸駐足看去,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個女人穿著藏青色的長裙,黑發全部挽到腦后,衣袖撩起,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胳膊。
她卷起裙擺,蹲在流動的溪水邊,身前的水里浸著一件打濕的衣衫,身旁放了一個木桶,里面滿滿當當地裝著衣服,看樣子不是她和斛律偃的衣服,應該是在替別人洗衣服。
羋陸只能看見女人柔和的側臉,還有那笑得直顫的眼睫,她一面用棍棒敲打水里的衣服一面對著在水里玩鬧的小小斛律偃喊道“別把衣服打濕了,娘要洗的衣服可多了,分不出手來多洗你的衣服。”
斛律偃的衣袖和褲管都撩了起來,他在水里活蹦亂跳,濺起無數水花。
“娘親,好涼快呀”
“那可不,這炎炎夏日里,還是水里最涼快哎呀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打濕衣服,你要氣死娘嗎”
羋陸繼續往前走,眼前山清水秀的畫面如云煙般散去。
不一會兒,又匯成了母子倆在山頭放風箏的場景。
那個風箏粗制濫造,一看就是出自他們自己的手,在風中打著旋兒跌到地上,怎么都飛不起來。
母子倆垂頭喪氣地蹲在被石頭刮破的風箏前,同時嘆了口氣。
羋陸依然看不到女人的全臉,好像斛律偃的潛意識里早已忘卻女人的長相,只清晰地記得自己和女人相處的片段。
畫面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羋陸抱著斛律偃走走停停。
他仿佛在走馬觀花地瀏覽斛律偃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快樂片段,那些片段多是集中在斛律偃三到五歲的時候。
母子倆一起打水、一起做飯、一起上街吆喝賣東西。
甚至還有母子倆沒禁住誘惑悄悄去偷地里的西瓜卻被追得滿地跑的記憶。
后來,斛律偃終于長大一些,他生了病,臉頰通紅,昏昏沉沉地被女人裹在氅衣里。
下雨的夜晚又濕又冷,女人劣質的傘被風吹爛后丟在路邊,她用氅衣的帽子遮住斛律偃的臉,抱著斛律偃跪在大夫的院門外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