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會教她讀書識字,別的小吏人家的女兒有許多都只略學幾個字,有學得多的,也都是看女則、女誡等。
秋蕪的父親卻會像教她哥哥一樣教她,見她字寫得好,還曾購來了幾幅名帖的拓本給她臨摹。對于京中的大戶人家而言,那幾幅字帖算不上多么值錢,但對于他們這樣一個小吏之家而言,確實是一筆不菲的錢財。
母親則體貼入微地照顧她。她生來有不足之癥,年幼時瘦弱不堪,母親便時時關心她的飲食穿用,家里最好的布料都拿來給她做衣裳,最好吃的食物也都先給她挑。家中的堂屋里供著一尊佛像,母親早晚上香誦經,只為替她這個女兒求個安樂順意的一輩子。
至于哥哥,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到哪里都站在她前面護著她。她幼時調皮,爬墻上樹,哥哥都站在下面不錯眼地看著,她偶爾不慎滑落,哥哥一定不顧自己的安危伸手接住她。
她在宮里十多年,雖很少提及,內心深處卻從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家人。
竹韻笑了笑,感慨一句“有家人這般疼愛,難怪姑姑生得性子這樣好。”
她說的全然是心里話,元穆安聽罷,卻又一次沉默了。
每一次聽竹韻說這些他不知道的事,他似乎都以沉默居多。
實在是真實的秋蕪總與他以為的相差極大。
譬如父母家人,他曾以為秋蕪和他一樣,是因為父不慈母不愛,才會在八歲那樣的年紀就被送往遙遠的京城。
如今聽竹韻說了才知道,原來她的父母那么疼愛她,將她當掌上明珠一般捧著護著。想來當初送她入宮,也是因為黔州遭遇戰亂,怕她留在黔州會遭遇不測,才想到了這條路。
他一時不知道該替她能在這樣溫馨和睦的家中度過八年歲月而感到幸運,還是替她因只享受了八年單純快活的日子而感到不幸。
這些話,他很難想象都是如何從秋蕪的口中說出來的。
他也不是沒問過她家中的事,可她卻從沒說過這么多話。
該怨她不肯在他面前吐露實情嗎
他想了想,在心中無奈地搖搖頭。她如實回答了,只是那時候,他對她過去的事并不感興趣,總覺得不過是最普通平凡的百姓人家而已,沒什么值得說的。
她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人,自然能看出他的態度。他不問,她當然不會再多說。
竹韻如今已習慣了元穆安的忽然沉默,識趣地閉嘴不打擾他的思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穆安忽然開口問“她那個失散的哥哥,你可還知道些什么”
竹韻絞盡腦汁,想了片刻,道“奴婢記得姑姑說她哥哥比她大三歲,在姑姑的家鄉黔州變亂之時,便已經與家人失散了,這些年姑姑在宮中,也沒再得到過消息。其他的奴婢就不知曉了。”
元穆安頓了頓,揮手讓她下去,自己則在榻上靜坐了片刻。
他之前一直以為秋蕪與家人的羈絆不深,因此雖也派人往通往黔州方向的官道上找了,卻并未特別留心。
可聽完竹韻的話,他才意識到秋蕪對家人一定十分牽掛。她的父母雙親雖不在了,那個失散的哥哥卻還有生還的可能。
盡管這么多年杳無音信,但他已見識到秋蕪看似柔弱溫順,實則倔強固執的性情,一定不會就這樣放棄。既然逃出宮,甚至很可能早已逃出京城,她應當會再想辦法尋找她那個哥哥的下落才對
“康成”
元穆安捂了捂突突直跳的額頭,揚聲將康成喚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