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道車簾,秋蕪的聲音聽起來輕輕軟軟,與一年前似乎沒有什么兩樣,可仔細回想,又能察覺出其中帶著一絲悶悶的不快與刻意的疏遠。
元穆安的目光黯了黯,面上劃過一抹失望,卻罕見地沒有生氣,更沒有拂袖而去,只是仍站定在原地,繼續道“外頭正亂,我不宜出去。”
他指的是方才傳的有刺客行刺天子的事,言語間,似乎有些迫不得已。
兩年前,在興慶宮沁芳池邊,他遭人暗算,寸步難行,就是她忽然出現,在他的命令下,扶著他離開那個很可能被人抓住的是非之地。
現在,他受傷了,雖不是真的遭人暗算,只是他自己事先設計好的而已,但他真心希望一切能重新開始。
可秋蕪已不再是兩年前的秋蕪了。
以她對元穆安的了解,他心思縝密,根本就是個半點破綻都不會留給別人的人,哪里會將自己置于這樣的境地
況且,若真到了如此地步,他一定急著聯絡自己的心腹,扭轉局勢,怎么會到她這兒來
那包扎完好的傷口,分明是已經仔細處理過的。
“我不信。”她低著頭坐在馬車里,語氣倔強而堅定,“你別想騙我。”
兩年前,她一時糊涂,撞進了他的生活,這次她不想再犯這樣的錯。
車夫見元穆安始終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對他的印象不由又差了幾分,一面左右目測一番,試圖駕著馬車從他身邊擠出這條狹窄的小道,一面不耐煩道“好了,沒看我家娘子一點也不想搭理你嗎這位郎君,你生得一副好相貌,怎么卻如此不懂禮數”
這一番話幾乎沒給元穆安留半點臉面,刺得他一直壓著的脾氣隱隱有發作的跡象,連額角也跟著跳了一下。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除母親以外的人這樣當面指責過了,回想起來,上一次還是他初到軍中,因什么也不懂而被不知他身份的普通軍士們奚落的時候。
只是,馬蹄踩在地上的噠噠聲提醒著他,如果因為一時意氣而放任她離開,就真的要錯過這次機會了。
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這輩子迄今為止,唯有面對母親和秋蕪時,有過猶豫和為難。
與母親的怨與恨由來已久,非他能解決,如今,他也早已采取同樣漠視的態度。
可秋蕪不一樣。他既然已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感情根本不是曾經以為的對貌美溫順女子的喜愛,而是一種更深的,讓他無法放下的情感后,便已打定主意,不能再像先前一樣對她了。
這次來,就是要用心了解她,也努力讓她明白他的不同。
既已打定主意,便不能放任機會白白流失。
也恰是在這幾日,他還能有機會留在外面罷了,得拿出當初在軍中,在朝堂上審時度勢、能屈能忍的功夫才好。
他盡力忽略車夫那一番刺耳的話語,在腦中迅速思索目下的情況,隨即一改方才的克制和低姿態,稍稍仰起臉龐,語調低沉而強勢“蕪兒,你既知曉我是誰,便當明白該怎么做。”
車里還沒傳出動靜,倒是車夫先呆住了,方才只覺這郎君相貌英俊,儀度不凡,此刻聽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竟讓人不由自主生出了幾分敬畏之心。
秋蕪卻聽出了他話里的以權勢地位威脅人的意思。
她在馬車里靜坐片刻,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的難受和不滿壓下去,咬著唇掀開車簾,三兩步下去,垂眼侯到一旁,拿出過去在宮里伺候人的架勢,叉手道“閣下請上車吧。”
元穆安頓覺碰了個軟釘子,她逃走前的那段日子,就一直是這樣對待他的,每次讓他不快甚至不滿的同時,也不知要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