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太液仙居。
元烈躺在鋪著黃稠被褥的御床上,四周被一盞盞明晃晃的燭火圍繞著。
豆大的燭火不住搖曳,映在他圓睜的渾濁眼眸中,顯出幾分猙獰可怖。
“別怨我,咱們的兩個孩子,我會好好撫養”
“你就這么走了,想要我記一輩子嗎”
“毒婦把她逼死,你這輩子亦不得善終”
“你生的那個逆子孽障朕要殺了他”
他被夢魘纏身,仿佛已失了理智,筆挺的身子在床榻上不住挺動,像一尾從水里撈出行將窒息的魚。
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將他喚醒。
近來頗受他寵愛的魏美人就站在幾步外的兩級階下,低眉順眼,溫柔無害,卻像根本沒看見在床上掙扎的元烈一般,只是沖站在屏風之后的女人輕聲回稟。
“請娘娘放心,今日的丹藥已給太上皇服下,這半個月來,一日也不曾落下。”
屏風之后,謝太后看著那一道不是掙動的影子,冰冷的臉上帶著一種解恨的、扭曲的笑容。
那個冷落、責怪了她大半輩子,讓她一直活在怨恨與不甘之中的男人,終于已經再也沒有用處了。
先前,元穆安當太子時,她還存著用元烈這個還年富力強的皇帝牽制他的念頭,好逼著他聽話些,娶了她的堂侄女謝頤清。
如今,元烈已然禪位,元穆安更是將謝家連根拔起,讓她的兄長謝柘流放邊地,讓她這個曾經的皇后顏面盡掃,遲遲未被尊為太后,直到成了滿朝文武的笑柄,連禮部官員們都看不下去時,才在姍姍來遲的圣旨下得到了太后之名。
再留著元烈,如過去一般讓他錦衣玉食地活著,不過是給她徒增傷悲罷了。
嫁給他以后,她沒有過一天安心的好日子,積攢了近三十年的恨意,總要有發泄的那一天
既然已經沒了利用價值,就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只是,沒想到,過了這么久,再沒有一點權柄的時候,元烈仍舊死不悔改,此刻腦袋昏沉、不住發夢,還是念著當年自縊而亡的陳氏。
既然這么念著那個女人,何不早些去見她
謝太后冷笑一聲,默默欣賞著元烈被亂夢糾纏的萎頓模樣,好半晌,方道“你做得很好。明日起,丹藥再加一顆。”
“賤人都是你的錯你和你父親逼著我娶你,這都是你應得的”
床榻上的元烈又是一聲突如其來的厲喝。
魏美人眼皮都沒掀一下,只是沖謝太后垂首“妾謹遵太后懿旨。”
謝太后滿意地點頭,吩咐身后的幾名宮女和太監看好太上皇,隨后轉身離去。
屋外,夜色晴好,皎潔的月光下,呼嘯的北風都有種讓人覺得和暖的錯覺。
高高的臺階下,除了華麗的肩輿與七八名等候的太監、宮女外,還有一個人。
深紫的朝服,修長挺拔的身軀,年輕俊朗的面龐,正是元燁。
眼見謝太后從正殿中出來,他不似從前一般緊張地低頭躲避,而是表情嚴肅地上前兩步,恭敬地彎腰,叉手行禮“給母后請安。”
謝太后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隨即揮手,淡淡道“是九郎啊,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