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她僵硬的嘴角扯出一個倉促的笑容,伸手撫了撫發髻間的金玉釵鈿,輕聲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殿中立著一道屏風,元穆安就斜靠在屏風后的榻上。康成等人未再往里去,而是停在屏風之外,低眉斂目,默不作聲,就連謝頤清也放開扶著謝太后的手,自覺地站在屏風旁,不再打擾這對母子的相見。
“沒想到母后竟會來探望兒,”元穆安盡管精神尚佳,但到底受了傷,臉色有幾分蒼白,平白顯得有些脆弱,“真讓兒受寵若驚。”
他活到二十多歲,記憶中,不論是少年不曾遠游時在家中與兄弟玩鬧磕碰,還是后來天南海北地在戰場上受傷歸來,母親都很少親自探望、照料。
她并未如何苛待他,每次都會讓身邊的下人們好好伺候。
可是他不是嬌氣的貴公子,不需要那么多人的伺候,他最想要的只是父母分出一點點心神來關懷他罷了。
這樣的愿望,一直到后來長大,再不需要任何溫情安慰的時候,都不曾實現過。
謝太后在榻邊坐下,聞言仿佛想起了什么,眸光顫動,保養得宜卻略顯僵硬的臉龐上竟然破天荒地流露出幾分為人母的慈愛來。
“三郎,這些年來,你心里一直是怨我的吧”她望著兒子英俊白皙的面孔,試圖找尋許多年前,他剛剛出生時的稚嫩模樣,“怨我生了你,卻從沒對你說過一句好話,更沒有像別的母親一般,愛你、寵你、呵護你。”
元穆安面無表情的神色動了動,沒有接話。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要好好對你。”謝太后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一面伸手撫摸他側面的輪廓,一面自顧自地繼續道,“你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阿娘怎會不疼你”
她微微笑起來,伸手在空中比了比“你才生下來的時候,只有這么點兒大,被小小的襁褓裹著,什么也不懂,除了吃奶,便是酣睡。那時候,我抱著你呀,就想,這輩子,你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便足夠了”
元穆安抿唇掩去眼中的一絲松動,微微偏過頭,避開母親的撫摸,冷冷道“母后到底想說什么難道是來使苦肉計的”
謝太后怔怔看著他,好像在回憶過往的種種,好半晌,方輕笑一聲“你看,你就是這樣,和他一樣,冷淡,沒有溫情,就連對女人也是一樣的。那個叫秋蕪的宮女,你是喜歡她的吧可你和他一樣,連給她一個正妻的名分都做不到”
她眼神飄忽,帶著幾分悵然若失,顯然是想到了當年與元烈、陳氏之間的往事。
“你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許多時候,你都太像他了。你在,就是提醒我,這些年來受的冷落與委屈。這讓我還如何好好對你”
元穆安靜靜看著她恍惚的模樣,有那么一瞬間感到失望無比。
這就是他的母親,一輩子離不了仇恨,一輩子總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借口,三兩句之間,總不離當年之事。
“母后錯了。”他移開視線,看向榻邊木欄上雕刻的蘭芷,輕聲道,“兒不是父皇。兒喜歡蕪兒,便不會委屈她,皇后之位,就是留給她的。待兒傷好,便會著禮部與宗正寺操持婚事。就不勞母后擔憂了。”
謝太后聽到這一番話,恍惚的表情有片刻凝滯。
“母后亦不必在兒面前使這出苦肉計。兒會廢母后之位,會降旨自省,亦會請母后將來遷居寺院,日夜懺悔,永不回京,卻獨獨不會要母后的性命,母后無需擔憂。若無事,便請回吧。”
他平淡地說完這一番話,一時也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哦。”謝太后應了一聲,臉上那點屬于母親的慈愛慢慢消失,重復成僵硬的模樣,“我不擔憂。”
她緩緩起身,扯了扯嘴角,硬擠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卻并未轉身離開,而是站在榻邊,慢條斯理地整理身上的衣裙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