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其他的尖銳飾物早已被太監們一一摘除,她卻像毫無知覺一般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殿中再沒了動靜,她才跌跌撞撞爬起來,瞪著方才謝頤清倒在血泊里的地方,低低抽噎一聲,喃喃道“四娘,姑母不是想殺了他啊”
偏殿中,元穆安在康成的服侍下換上干凈的外袍,又由著奉御繼續處理傷口。
這一回,秋蕪沒再出去,而是留在一旁親眼看著。
他的后背還有幾處被碎石沙礫劃破麻布衣裳擦出來的傷口,因已清理過,都脫了一層皮,露出底下的新鮮血肉,雖一個個都只如指甲蓋般大小,卻看起來觸目不已。
偏偏他側臥在榻上,表情平靜,仿佛早已麻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秋蕪想,他恐怕還在想方才的事。
她忍不住輕嘆一聲,悄然伸手,輕撫他的指尖。
元穆安驀然回神,怔怔地看了她一眼,隨后麻木的面上才漸漸浮起溫和的笑意。
又過小半個時辰,奉御給最后一處傷口敷上藥,又奉上熬好的湯藥,待他喝完,方退了下去。
這時,負責在隔壁善后的海連進來,道“稟陛下,正殿中已然清掃干凈,謝娘子已由謝家族中之人帶回,如今謝家幾位郎君正跪在宮門外,等陛下治罪。太后娘娘亦在殿中,未曾離開。奴婢不敢擅作主張,遂來討陛下的示下。”
元穆安靜了片刻,容色間好不容易浮起的溫和又慢慢褪了下去,連帶著整個偏殿都陷入一片沉寂。
好半晌,才聽他沉聲道“謝四娘子厚葬,就依她的遺愿,葬在荊州吧。”
他對謝頤清并無舊怨,方才她擋的那一下,也讓他心存感激。她與秦家人的事,他不想追究,既然她想要葬在荊州,便如她的愿。
“至于太后”
他頓了頓,聲音明顯變得冰冷下去,又因沙啞,顯得有些刺耳,仿佛枯枝劃過厚重的積雪。
“朕也全了她的心愿,送她回清寧殿,三日后,賜白綾。”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覺得背后發涼。
康成反應極快,立刻朝海連遞了個神色,海連這才反應過來,俯身道了句“奴婢明白”,便趕緊告退。
他一走,其他人也見風使舵,紛紛退下,很快,殿中便只剩下元穆安和秋蕪二人。
“陛下”四下無人,秋蕪輕輕地喚他,想勸他別將一切都憋在心里,有什么事,說出來就好。可是,她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如何說,只好又沉默下去。
倒是元穆安,聽見“陛下”二字,下意識皺眉,用一種警惕的目光看著她“怎么又這么生疏了蕪兒,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太過殘忍”
他一直都知道,盡管現在朝中大小官員們被他那一套軟硬兼施的手段收拾得愈發服帖,從前仗著當初的從龍之功和家族勢力囂張跋扈的世家也已一個個敗落下去,但私底下,對他當初手刃血親之事的議論始終不曾停歇。
如今,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要被他賜死,他們心里作何感想,可想而知。
大燕與過去的歷朝歷代一樣,都以仁孝治國。不論君王有怎樣的豐功偉績,只要德行有虧,就要承受一輩子的指指點點,死后入地下,還要被后世數不清的人評點、指責。
那些人的想法,他都不在乎,只要權柄在手,只要無愧于江山百姓,他們愛怎么說便怎么說。
冷酷無情、六親不認、心狠手辣、心思深沉他都不會否認。
唯獨秋蕪,他不想在她眼里看到任何懼怕的、冷漠的,或是陌生的目光。
他話說完,原本的警惕便悄然化作忐忑與擔憂,甚至還隱隱有幾分祈求。
秋蕪很少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樣子,對上他的目光時,心頭一顫,輕輕搖頭,道“不,郎君,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太后一心求死,郎君只是成全她罷了”
才進正殿的時候,她只顧著擔心元穆安的情況,并未多想,直到后來奉御給他上藥的時候,重新回想了一番,才明白過來。
謝太后的那一支步搖,正中謝頤清的心口,這才讓謝頤清丟了性命。可是,她所站之處與元穆安所坐之處稍有些距離,觀其角度,那支步搖并非是對著元穆安的要害去的,若真刺中了,也只是在胳膊與肩膀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