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夏末,午后的暑熱被殘云遮去半數。
興慶宮中,徐徐清風自盛放的一池芙蕖間穿梭而過,引得一蓬蓬碧翠、一團團粉白搖曳生姿。
那鼓囊囊的圓潤花瓣綴滿了枝頭,好似風再疾些,就能將花兒帶下來。
這是一年里最后的蔥郁生機。過不了幾日,金黃的秋意就要自翠綠的葉尖悄悄爬上來。
趁著這樣的時節,幾位年輕貌美的低階宮妃帶著侍女出來,賞一賞夏日的最后一茬景致。
自皇帝被太子逼得不得不放下一切朝政大權,像傀儡一般拘在興慶宮里,整日與歌舞伎女廝混在一處,尋歡作樂后,這些低階宮妃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盼頭。
與那些伶人不同,她們雖品級不高,卻都出身清白的官宦之家。
這幾年太平了,她們被送入宮中,都存著一級一級往上爬,給家里爭一份榮耀的心思。
哪怕一輩子爬不上四妃的位置,也以能在九嬪之中占有一席之地為念想。
可是,一朝宮變,皇帝被架空,新太子元穆安成了大虞朝真正的掌權人,想必再過一二載,皇位也要被禪讓給他了。
她們的日子也好像一下沒了盼頭。
一個傀儡皇帝的后宮,即便爭成了四妃之一,也沒人會在乎了。
不必費盡心機再去討好那個年過半百的老皇帝,反倒讓人不知所措。
此時,她們坐在御花園的涼亭里,手持團扇,捧著瓜果涼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個個容色妍麗,表情卻懨懨的,半點提不起精神。
人被困在這座四方城里,每日無所事事,消磨時光,著實難捱。
這時,西面的廊廡下,一位身姿婀娜,步履輕盈的女子正朝這處行來。
她穿一身藍白對襟襦裙,不比妃嬪們的寬袍大袖,綺麗繁復,為方便行動,她的上衣袖口束得窄窄的,底下裙擺翩躚,也沒有旁的花樣,僅在腰身的系帶上繡了一圈寶相花紋,如云烏發綰作盤桓髻,一支素白玉簪插在其中。
一身只比尋常雜使小宮女稍好的樸素裝扮,掩不住她眉目間流轉的婉約風情,一個側目,便讓人忍不住駐足。
細看之下,她的臉龐線條流暢,娥眉杏眼,瓊鼻朱唇,中規中矩,沒哪處格外出挑,偏偏放在那一張巴掌般的臉盤上,便顯得恰到好處,有種令人難忘的別樣韻致。
她叫秋蕪,是毓芳殿的掌事宮女。
只是個伺候人的奴婢,涼亭中的幾位嬪妃卻不敢慢待,一個個打起精神,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為別的,只為她服侍的九皇子元燁,正是太子元穆安跟前的紅人。
如今,太子才是真正的掌權人,他待誰好,旁人就要待誰好。他厚待九皇子,則九皇子身邊的奴婢們,也跟著雞犬升天。
連毓芳殿負責灑掃的粗使宮女都在宮人間炙手可熱,更不必說秋蕪這個掌事姑姑,隔三差五地出入東宮,向太子稟報九皇子的日常起居事宜。
太子常夸她辦事妥帖,照料周全,不時下賞。
“咦,這不是秋姑姑,大中晌的,日頭還沒過去,又要往東宮去了嗎”其中一位嬪妃搖著團扇同她打招呼。
秋蕪至亭外階邊停下,沖幾位嬪妃叉手行禮,柔聲應答“貴人們安好,奴婢的確是往東宮去。”
她說著,一指身邊跟著的小宮女竹韻手中捧著的幾疊紙,“太子殿下繁忙,唯有午后能得片刻閑暇,卻仍記掛九皇子的近況,差人過來問,恰好九皇子才臨了兩幅新得的字帖,奴婢便趁著這時送往東宮,請太子殿下評鑒。”
幾位嬪妃紛紛露出矜持的笑容,連連點頭,不無羨慕道“太子這樣繁忙,還惦念著幼弟的起居,真是難得。既這樣,秋姑姑快忙去吧,別被我們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