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芳殿中,元燁自回到自己的屋里,便急急命人去尚藥局請了直長來替秋蕪看傷。
尚藥局有正五品下奉御二人,從六品上侍御醫四人,平日專給宮里宮外的貴人們看診。直長乃正七品上,共設四人,平日輔佐奉御,沒有資格單獨為貴人們看診。
元燁本想直接請一位侍御醫前來,被秋蕪勸阻后,才折中請一位直長。
來人名喚周川,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生得眉清目秀,溫和儒雅,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一入殿中,便急忙向元燁行禮請安,起身后,方向一旁的秋蕪笑了笑,喚了聲“秋姑姑”。
周川出身行醫世家,年紀輕輕便從藥童、主藥的位置上一步步被提拔到直長,醫術十分精湛。
一番查看后,元燁巴巴地問“周直長,姐姐傷得如何,可會留下疤痕”
周川搖頭,從隨身攜帶的藥箱里取出一瓶藥,答道“殿下不必擔心,秋蕪姑姑面上的傷口不深,過兩三日就會痊愈。倒是脖頸之下,被石塊砸中的那一處,砸得有些重,幸未傷及骨骼,晚些時候恐怕會出現不淺的淤痕,此藥每日敷兩次,大約七八日,便能褪盡。”
元燁聽罷,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讓小太監福慶到內室取了些賞錢來,將人送了出去。
屋里沒了外人,秋蕪將從東宮帶回來的那疊習字交給元燁。
“太子已看過殿下的字,留了批語。”
元燁聞言,立刻翻開自己臨的字,待見上頭仍舊只寥寥的“尚可”二字,不禁一陣泄氣。
“想來是我練得不夠刻苦,仍不能入太子哥哥的眼。”
秋蕪看得有些臉熱,更不敢讓他知曉,太子其實連看也沒看,都是她仿著字跡留的批語。
她將元穆安賞的文房四寶奉上,柔聲勸慰“殿下別灰心,太子殿下還賜了殿下一套文房四寶,要殿下莫松懈,勤以治學,精益求精。”
屋外,日頭西斜,恰好一束帶著淺橘與淺金的光線從窗欞之間照進來,蒙在她的臉頰、眼眸上,宛若秋波蕩漾。
元燁看著她溫柔的面目,心中失落稍散,接過木盒,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卻并沒如她預料的一般重新高興起來。
秋蕪仔細觀察他的神情,想了想,問“殿下可是還想著皇后娘娘方才的話”
元燁被“婢女之子”這四個字刺得臉色慘白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在這座四方城中,貴人們提起婢女,提起下人,總是帶著輕蔑與俯視的,就連下人們自己,也往往自輕自賤,甘居人下。
放眼全國,這樣森嚴的等級,似乎無處不在。高門世家輕視寒門庶族,寒門庶族又奚落平頭良民,平頭良民再嘲諷賤籍門戶。
幼年時,秋蕪不曾有深刻的體會,待入了宮,回想起當初在黔州時見過的人和事,才慢慢明白過來。
元燁低著頭,撥弄兩下盒中的筆,又合上蓋擱到一旁,悶悶點頭“秋姐姐,我有些想母親了。母親在的時候,父皇雖對咱們冷淡,可從來沒人會、會這樣說我,若母親聽見,也許會傷心”
十幾歲的少年,輪廓介于俊朗的成年男子與幼小的稚嫩孩童之間,說起母親時,又平添一分傷感與脆弱,惹得人憐惜不已。
秋蕪不由也想起了容才人。
那是宮中少有的好人。
大約因為也是婢女出身,容才人對尋常宮女、太監都十分和善。
秋蕪年幼入宮,未被分派具體活計,每日在掖庭做些雜事,偶爾幫年長些的宮女往各宮送些漿洗過的衣物。
別的宮中,貴人主子們從不會多看她一眼,唯有容才人,每次都笑著同她說話,遇雨雪天,還會給她吃一盞熱茶,暖了身子再讓她走。
后來,她染上風寒,久病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