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頤清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轉身帶著侍女進了佛堂。
佛堂中的僧人與她早已熟識,見她過來,只雙手合十,彎了彎腰,替她備好香后,便退出正堂,不再打擾。
四下無人,侍女方不滿道“四娘方才何必同那女子說那樣多不過是個小小宮女,即便得太子殿下的寵愛,將來也越不過四娘你的地位。”
這名侍女是謝家派來接謝頤清出宮的,這幾日才得入宮,聽宮人們說過一些宮里的事,知曉秋蕪便是那個住在太子寢殿里的宮女,心中十分為謝頤清感到不忿。
謝頤清聞言,斂去面上的溫和笑意,沉聲道“你若再說這樣的話,我即刻便將你逐去郊外的莊子上做苦役。”
那侍女跟隨她也有些時日,知曉她看似和善,實則說一不二的性情,立刻低頭訥訥認錯。
可是,到底是一心替謝頤清考慮的,她忍了忍,趁著無人,還是壓低聲問了句“難道四娘心中還未放下那位郎君”
謝頤清焚香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她一眼,終是什么也沒說,跪在蒲團上,撥動手里的一串佛珠,閉上雙眼,默默誦經。
她自然沒放下,這一輩子都不會放下。
人人都以為她母親是患疾病亡故的,實則另有隱情。
十六歲那年,她跟著母親,在一位堂兄的護送下,從隴西南下揚州,至母親的娘家探望重病的外祖母。
那時正是夏日,又逢水患之年,揚州雖非水患最重的災區,但也有許多處河道水位高漲,堤壩不牢。他們抵達的那一日,便遇上了一處堤壩忽然決口。
洶涌而來的江水頓時將沿岸大片土地淹沒,不似當地的百姓,提早得了官府的消息,做好了準備,他們乘坐的馬車被水拍得散了架,難以前行。
危急之下,連回外祖家求援都來不及。
幸好那時有一位出身軍戶的郎君帶著幾位友人打馬經過,見狀二話不說,奮不顧身地下馬,涉水過去,將她和母親、堂兄,還有十幾個家仆救了下來。
就是那一日,她記住了那個郎君。
因著那一次的救命之恩,那位郎君得了她堂兄的舉薦,到揚州府做了一名衙役,往后多日,時常與她堂兄來往,漸漸便也同她熟悉起來,直至互生情愫,私定終身。
然那郎君出身太過普通,又靠著她堂兄才當了一名衙役,即便是救命恩人,也無法得到謝家人的接納。
他自知無望,思慮再三后,偷偷給她遞信,邀她在街頭相見。
她只以為他打算帶著她私奔。多年的教養讓她猶豫不決,最后咬咬牙,終于還是帶著幾身衣物赴約。
只是,她太過緊張,被母親發現了端倪。赴約的時候,母親追趕在后,不慎從馬車上跌落下來受了傷。
她于心不忍,猶豫一瞬后,掉頭回來,帶著母親趕回了家中,未再赴約。
那一日,那郎君在街頭等了她整整一夜,夜里下來一場大雨,將修補好的堤壩再度沖垮,洶涌的將他卷走,不知去向。
她后來才知道,他邀她相見并非要帶她走,而是自知配不上她,不敢耽誤她的終生,想與她最后見一次,將話說清楚罷了。
而夜里下大雨時,他也不是沒有機會離開,只是擔心她隨時都可能出現,生怕她也在雨里,所以不論旁人如何勸他趕緊走,他都一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這才被滾滾的浪濤卷走。
說到底,她覺得是自己的猶豫不決害得他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