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顧北武舅甥倆,梅毓華動手收拾餐桌,端起托盤看見下頭壓著一封信,里面一張她四處奔走也弄不到的醫生證明,有了這個方樹人就能病休,不用上山下鄉。另外還有一疊大團結,一捏至少十張,她趕緊把錢放回信封里叫方樹人去追。
方樹人下了樓只看見陳斯江和幾個小女孩開開心心地在跳房子,旁邊一堆老的小的加上幾個剛下班回來的女同志揪著郝老頭要去街道揭發他的流氓罪行,卻沒看到顧北武。
“你舅舅呢斯江。”
“勒外頭跟流氓阿飛港閑話在外面和流氓阿飛說話,等些就來。”陳斯江笑嘻嘻指指大鐵門。
方樹人小跑到鐵門邊,剛要拉開又忍不住猶豫了一下。她對顧北武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她曾經恨過顧家的人,那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的顧伯伯,第一個站出來控訴她爸爸每個月花在汽車上的錢足夠老百姓一家人過兩年,還有顧東文,帶著那么多人闖進來,把她最喜歡的鋼琴搬走了,砸掉了壁爐,連衛生間的暖氣片都拆光,還有那么多書,全被他指揮人裝進卡車里運走了。可是姆媽卻說他們是好人,因為顧東文在,爸爸才藏起了最后一塊表,那些書才沒有被當場燒掉,鋼琴才被送去了淮海路國營舊貨商店,去年她假裝逛街去試了試,音還是準的。
外面傳來顧北武懶洋洋帶著戲謔的聲音“那你們送八十條香煙的時候,順手拿走什么沒有”
方樹人的手一抖,松開了門把手,她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命哦。
黃毛愣了愣,看向其他人。領頭的打了個哈哈“沒呀,沒啥。”
“一個黃色牛皮紙大信封,你們再想想。”
“亞叔儂哪能曉得格阿叔你怎么知道的”黃毛驚呼了起來,立刻把同伴賣了“對對對,黃顏色格,鼓囊囊格。”后腦勺跟著挨了兩巴掌。
領頭的有點尷尬“那個啊,我們看看沒人要,就順幫忙拿走了。”
顧北武笑出聲來“三千五百斤全國糧票,空白介紹信兩本,一百張腳踏車票,八十張手表票。這些東西沒人要知不知道你們拿走這些要去白茅嶺待幾年”
“亞叔我什么也沒分到”黃毛大叫起來。
“今天我外甥女過節,這種污糟事我是不想提的,既然你們跟來了,就說清楚,后來你們給的香煙定金五百塊,全部賠給那個溫州人了。要我說你們還是賺的,沒說錯吧”顧北武伸了個懶腰“對了,溫州人報了案,你們要不信,我陪你們去黃浦區公安分局走一趟。”
一幫流氓阿飛嚇得不輕,他們大多是楊樹浦路一帶工人家庭里的老幺,上學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畢業了不肯上班也不肯下鄉,盡在街道鄰里惹是生非,小偷小摸調戲女青年串通出貨的事沒少做,吵相罵可以,打相打是勿來噻格罵人可以,打架不行。顧北武又是一位“老大哥”帶去大楊浦的,只聽說路道老粗格門路很廣,辣手手段厲害。他們剛從派出所出來,誰愿意再去公安局尋死呢。禹谷邨下班的群眾一撥接著一撥,警惕性都很高,盯得他們心虛腿軟,最終支支吾吾灰溜溜地走了。
顧北武雙手抄在褲袋里,篤悠悠地轉過身“開門,方樹人。”
方樹人才跑開兩步,只好尷尬地又回過頭去開門,遞上信封后干咳了兩聲“這個”
“借給你家的。”顧北武越過她往院子里走“你媽不是九月份要動手術以后還我。”
方樹人捏著信封咬了咬牙,塞進褲袋里“顧北武,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