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江眨巴著大眼睛,彎腰撿起搟面杖,嚇得郝愛國一哆嗦。漂亮的小姑娘卻拿出一顆糖遞了過來“胖哥哥,謝謝你。我請你吃顆糖,你就不疼了,不用謝,再見。”
顧北武滿意地夸了句囡囡真乖,牽了陳斯江轉身就走。外面郝老頭還沒回過神來,誰t缺德了什么叫謝謝你、不用謝。道歉是這么道歉的那對不起是用來干嘛的
“哎顧北武”
顧北武扭過頭來笑“對了,老郝啊,沒事你就別老在樓里的公共衛生間門口打轉,那幾條門縫太細,看也看不到什么。真想看,電影院門口報名值勤去,好光明正大檢查女青年有沒有不穿內褲。”
外面靜了一靜后炸成一鍋粥。
“戳那娘個x,原來是儂迭格老流氓阿拉新婦一直港好像有寧偷看伊打浴滬罵五字經,原來是你這個老流氓,我媳婦一直說好像有人偷看她洗澡”
“老郝,你怎么這么缺德”
“打他,打死這個老不要臉的”
202室原來是老洋房的書房,現在是方家母女的住處。逼仄的空間用一塊靛藍的舊布隔出了客廳和臥室,收拾得很整潔。方樹人兩眼紅紅的明顯哭過了,當著陳斯江的面有點不好意思,接過什錦糖抱了抱她,剛要松開,就被陳斯江兩只小胳膊摟住吧唧親了兩口,一大一小親密地頭靠頭說起悄悄話來。
顧北武一貫自來熟,朝里看了兩眼坐回餐桌邊“玻璃敲碎了用紙糊怎么行過幾天黃梅天,七月里臺風天,家里要一塌糊涂了。”
方樹人不接話,她姆媽梅毓華端了托盤掀開竹門簾,帶進來一股濃郁的香味。陳斯江的小鼻子比狗還靈,立刻叫了起來“黃魚湯黃魚湯”她阿爺阿娘是寧波人,四十幾年前才落戶上海,近幾年的魚券都用在黃魚上,這鮮得眉毛掉下來的味道她一年能聞上四五回,印象最深刻。黃魚肉是輪不上她吃的,每次逢年過節,她兩個叔叔三個堂哥回萬春街,幾筷子就把魚肉夾完了,留一小碗魚湯給她搗飯。被這香味一沖,她小肚皮里的大排面還沒消化,涎唾水已經噠噠地口水噠噠的。
梅毓華的吳儂軟語和蘇州的小橋流水人家一樣溫軟可親“來來來,今朝黃魚只有四角八分一斤,我運道好,買著一條老大的黃魚,上樓梯魚尾巴都拖到地上了。我做了黃魚面、黃魚餛飩、還做了魚圓湯,斯江耐想切啥就切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還有酸梅湯,勿是酸梅粉沖出來格,是我用烏梅冰糖山楂熬出來格,老贊格。囡囡儂去拿午餐肉罐頭2開出來,斯江頂歡喜切格最喜歡吃的。”
陳斯江笑得見眉不見眼“方姐姐,儂也是囡囡哦。”
梅毓華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就算六十歲,也是姆媽格囡囡呀。”
陳斯江樂不可支“六十歲還是小姑娘格么吾阿娘也是囡囡”這下方樹人都不禁笑出了聲。
四個人圍著餐桌坐定,方樹人和顧北武吃咸菜黃魚面,面湯煨得雪雪白,手搟出來的小闊面清清爽爽。梅毓華和陳斯江吃黃魚餛飩,一只只餛飩像金魚,飄在乳白色的魚湯里。陳斯江一天吃兩次餛飩也不嫌膩,吹一吹啊嗚一口,滿滿一嘴黃魚肉,開心。
梅毓華給顧北武碗里也夾了兩片午餐肉“剛剛我聽到了,真正不好意思,還要耐你幫忙,老郝真是唉。別過耐跟樹人是一輩的。我老早叫耐爺你爸做顧大哥,耐哪能變成樹人的叔叔了勿來噻哦。不過你和樹人是一輩的,我以前叫你爸爸作顧大哥,你怎么變成樹人的叔叔了不行的哦。”
顧北武搖頭笑“怕寧噶港閑話,還是叫亞叔好。怕人家說閑話,還是叫叔叔好。格黃魚哈靈,儂窩里哪能還有魚券啊這黃魚太贊,你家怎么還有魚券”
每次來禹谷邨,除了吃到好吃的,陳斯江還特別喜歡聽大人們聊天,他們不像阿娘阿爺叔叔們總是說些沒意思的話,他們會說很多收音機里聽不到的稀奇事。去年美國一個叫泥肉松尼克松的來上海,友誼商店里擺滿了好東西,結果他竟然沒去買,戇徒哦小氣哦。今年又有個叫西什么克西哈努克親王的來上海,城隍廟為了做一碗雞鴨血湯,殺了一百零八只雞,結果人家只顧著打網球,沒吃,第二天只好又殺了一百零八只雞,嘖嘖嘖,雞也太可憐了。他們還會說她爸爸媽媽的事,原來新疆的阿克蘇叫小上海,那里的人都說上海閑話。還有大舅舅去的云南更神奇,天天要早上三點鐘起來去割香蕉橡膠,還能遇到孔雀。可惜今天來得太晚了,她才偷偷多吃了兩塊午餐肉一杯酸梅湯三顆糖,還沒聽到什么好玩的事,阿舅就要帶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