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是肯定不辦了,顧阿婆嘴上不說,心里卻很不是滋味,當初她和老顧結婚,好歹在廟門口還擺了八桌酒。怎么小輩的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了呢。
夜里北武和東文帶著景生睡閣樓,顧阿婆把自己床上的涼席枕席擦了又擦,讓善讓帶著斯江斯南睡床“你們三個睡上頭,我老太婆睡硬地方舒服,你們都別和我搶。”
善讓卻已經占了地上的席子,斯江斯南一左一右挨著她趴著,要她講大學里好玩的事。
顧阿婆哪里拉得動她們,最后只好作罷,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閣樓里那兩兄弟也一直在說話,地上斯南斯江不時就笑作一團,等到半夜都消停了她才合眼,一覺驚醒天還沒亮,卻見地上斯南的腿架在斯江肚子上,斯江整個人斜著,半邊身子睡在水門汀上,善讓卻不見蹤影,看看墻上的掛鐘,才四點半。
想到昨天善讓一心要進灶披間幫忙,顧阿婆趕緊撩開帳子,把兩個小的挪挪整齊,輕手輕腳開了門下樓去,外頭路燈昏昏暗,灶披間上一把大鎖掛著,她松了口氣,返身上了樓,爬上梯子看閣樓里,北武也不在。家里太小人太多,也難怪這兩個孩子半夜三更地出去,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了,碰上巡夜的民兵怎么搞。她返身下去,地板上的景生卻醒了,輕聲說了一句“叔叔他們去外灘看日出了。”
顧東文一腳輕輕踹在景生屁股上“睡覺,你做賊呢半夜聽壁角。”
景生毫不客氣地也回了一腿“聲音自己跑到我耳朵里,關我什么事你不也聽見了”
顧阿婆和顧東文都笑了。
灶披間的門吱呀開了,顧東文翻了個身,老虎窗外天光慢慢透出蟹肚青,景生倒沒說錯,聲音也是自己跑到他耳朵里的,他不想聽也不成。看日出八成是善讓提出來的,小姑娘談戀愛總有這樣那樣的稀奇想法。蘇蘇也是,半夜里爬到他身上,咬他耳朵,他還以為她有想法了,激動得脖子發麻,結果她問他愿不愿意陪她去爬樹,她想知道景生為什么寧可待在樹上也不愿意留在她眼皮子底下。他能怎么辦,背著她爬唄,絞殺榕最好爬
,爬上去了她嫌太矮,又換望天樹爬,她還非要自己爬,他在下頭托著她往上送,動不動就被她一屁股坐在頭上,她還咯咯地笑。他們也看到過景洪的日出,她只顧著看朝霞看太陽,他只顧著看她。
顧東文近乎貪婪地回憶著往昔的一分一秒,過去三年里他想都不敢想,想了會死,現在是不想會死。他也沒辦法。
北武和善讓三點鐘出的門,騎著自行車沿著北京西路一直向東。善讓抱著北武的腰打哈欠“老顧你到底是三十一歲還是十八歲怎么突然想到要帶我去看日出的”
“今生今世,第一個黎明,我想吻遍你純潔的額際。我的熱吻點燃的光流,要在你心海翻涌著燦爛的波濤。永不平靜的火焰,在我心里騰躍呼嘯。”顧北武高聲朗誦完,笑著回過頭“感謝泰戈爾大師的太陽頌,說出了我的心聲。”
善讓笑得沒了睏意,緊了緊手臂,把臉貼到他背上“你真是考錯系了,國家損失了一個哲學家或者一個詩人,可惜。”
“你就是哲學,你就是詩。”顧北武笑著說。
善讓狠狠箍了他一下“你這也是嘴皮子用在刀刃上了,誰過分謙虛說自己不善言辭不會討女孩子歡心的”
顧北武哈哈大笑“我被你耳濡目染得多了,略懂了一點皮毛,比起你來還差得遠了。”
第一縷陽光照在和平飯店綠色尖頂上時,善讓微笑著踮起腳,在北武的唇上印了一下“我想吻的,不只是你純潔的額際。”
顧北武緊緊擁抱了她一下,轉身對著黃浦江大聲喊道“周善讓請和我結婚”偏偏最后五個字被突然鳴響的汽笛淹沒,我愛你三個字自然也喊不出口了。北武幽怨地看著不遠處的輪船,對著江水靜默了一霎,轉回來看向善讓,紅著臉說“這樣的求婚,好像不怎么浪漫,有點傻是不是”
善讓笑彎了腰,沖上去兩步,緊緊抱住他“idoido”
海關大樓的鐘聲響了,東方紅的前奏響起。不遠處,對他們倆指指點點的老頭老太們昂首挺胸開始高唱“東方紅,太陽升”
在太極拳和太極劍的晨練隊伍旁邊,北武虔誠地吻了吻善讓的額際
“你就是我的太陽,我愛你,善讓。”
到了中午時分,北武和善讓才回到萬春街,一看家里翻天了,原來南紅一早把趙家阿大阿二阿三也送了過來,陳斯強和陳斯民也拖著斯淇一早來找斯江斯南玩。外面太陽太曬,景生出去晃了一圈就悄悄躲回閣樓上看書,斯南找了他半天,跑回來也要裝腔作勢看書,斯江當然要陪著妹妹,忙著給她洗臉沖冰酸梅湯還認真讀書給斯南聽,讀了一會兒疑惑了,旁敲側擊一番,確認阿妹這一年級好像是白讀的。
跟著擠上來的斯淇很高興,馬上升幼兒園大班的她,認識好多一年級小學生不認識的字呢。斯民斯強安慰斯南“反正儂還要再留兩次級,覅急覅急。”
趙家阿二樂呵呵“儂比阿哥吾來塞你比哥哥我厲害,吾第一趟數學考試考了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