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顧家客堂間里鋪了兩張大席子,四個男孩橫過來排排睡。阿大阿二阿三一會兒拍蚊子,一會兒喝水,一會兒又要集體下樓撒尿,花頭勁哈多。
里間卻又鬧了一場。善讓帶著斯江斯南躺下,斯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纏著善讓說話,又扯著嗓子和外頭趙家表哥們斗嘴,斯江卻一聲不吭,自顧自閉著眼睛裝睡。斯南一會兒就探頭瞄她一眼,不到半小時就蔫了,越想越氣,一骨碌爬起來要去外婆床上睡。她故意從善讓身上爬過去,輕輕踩了斯江一腳,斯江眼睛微微睜開條縫,見是斯南,腳一縮,只當什么也沒發生過。
斯南站在席子邊怔怔地看了姐姐幾秒,鼻子里哼了一聲,頭一抬屁股一扭,奔向大床去,不料一腳踩在蚊香盤里,蚊香燙在她腳背上,她尖叫著跳了兩跳,滿地的蚊香灰。
“哪能了”顧阿婆趕緊開了燈下床。
斯江猛地起身,扶住斯南拍掉她腳上的灰,見她大眼睛眨巴眨巴,喊得凄慘一滴眼淚也沒,還有股狡黠得意的勁兒,氣得鼻子里也哼了一聲,兩手一撒就往外走。
斯南一只腳站不穩倒在了外婆身上“喂喂喂”
善讓一愣,伸手扶住斯南,想起北武說的孩子們的事讓她們自己解決,硬生生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喂什么喂,就知道給別人添麻煩,真麻煩”斯江故意大聲抱怨。
見斯南嘴一扁要哭不哭的樣子,善讓別過頭努力忍住笑。
“阿哥,請讓一讓,吾要拿塊揩布還有毛巾,有寧笨手笨腳,到處噻是蚊香灰有人笨手笨腳,到處都是蚊香灰。”斯江嘆了口氣,聲音又響了幾分“唉,還是斯淇妹妹懂事,伊勿當心把桔子水弄翻了還曉得私噶自己擦干凈。”
側身躺著的景生閉著眼,嘴角卻不禁抽了抽。
“吾來弄。”“吾去阿拉一道進去”“啥寧噶笨誰這么笨肯定是南南,哈哈哈哈。”阿大阿二阿三來勁了,很快簇擁著斯江,捧著揩布毛巾跑了進去。
斯南推開外婆和善讓,獨自坐在地上抱著“傷腳”哭。
“吾想姆媽了,吾要回新疆。”她
另一條腿左右掃蕩,把蚊香灰刮得到處都是,再看看毫無反應的阿姐,賭氣道“上海一點也勿好白相。壞寧交關壞人很多”
斯江不理她,蹲下身擦地“阿哥,席子上也有,儂拿毛巾揩揩。”
阿三膝行著去擦涼席,順路對著斯南做了鬼臉“小哭包,快點哭呀,儂格眼淚水呢嘻嘻嘻。”
斯南惱羞成怒,拿腿去踢趙阿三“走開走開”
斯江壓住她的腿,拿出了中隊長的威嚴“陳斯南,你不講道理,說話不算數,做錯事也不道歉,惹了麻煩哥哥來幫忙,你還搗亂。你才應該走開,去床后面好好面壁”
斯南張著嘴半天,才明白過來對自己千依百順花好稻好的阿姐是真的翻臉了。她把傷腳往自己大腿上一盤,兩個手撐著地就往客堂間里挪“吾覅阿姐了,反正吾是姆媽撿來的新疆小囡,吾要回去尋吾格新疆爺娘吾現在就走”
斯江把揩布一摔,搶在斯南前面出了房間,在五斗櫥里一頓翻,拿出一張剪報,送到斯南眼前“姆媽在火車上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的,這就是哈密火車站你看你腦袋像一個長冬擠得有點長,這就是你,什么撿來的新疆小孩,你怎么老是胡說八道你連姆媽都不要了姆媽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斯南瞟了一眼,嚇了一跳,愣了愣,猛地搖頭“你才胡說,我不信這肯定不是我。”
“是你,是你,就是你”斯江把剪報丟回抽屜里,拿出清涼油,摳了一大塊擦在她腳背上燙紅的那處,斯南疼得齜牙咧嘴“不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
斯江丟下她“隨便你,你不認阿姐就不認好了,你要回新疆就回去好了。”她氣囔囔地一摔簾子,回房里去了。
阿大阿二阿三捧著揩布毛巾出來,對著斯南擠眉弄眼。
景生睜開眼,腿一彎,讓出寬敞大道來,只差沒說個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