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紅跟趙彥鴻翻了臉,拎著一個早就收拾好的小小行李包出了門。到底去哪里,她也沒想好,回萬春街不免被家里人問東問西,要被人知道趙彥鴻做了什么好事,她前半輩子算白過了,臉皮被攤在彈格路上任人踩踏,說不難過是假的,但要說她有多難過也是假的。她就是覺得很沒面子,心里窩著一團火,再怎么罵怎么打也發泄不出萬分之一。
錢桂華具體長的什么樣子她幾乎沒什么印象,她看同性,從頭到腳掃一眼,要有出挑的地方自然就記住了,記不住的必定是平庸俗氣之流。最氣人的就是這個,要是趙彥鴻勾搭的女人比她好看比她時髦,她倒也服氣,怎么看了十幾年珍珠的人會突然去倒貼魚眼珠子,她想不通,再加上這樣樣不如她的女人居然還是西美的妯娌,想一想都覺得丟臉。她一想到西美會說什么會用什么眼神看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打了幾個電話,最后去了茂名路的一個舞會。
這幾年,上海的地下舞會層出不窮,但凡有點名堂的組織者,都會熱情邀請南紅參加。南紅心里也有數,她代表的是大家喜歡的一種老上海味道穿著得體化妝精致言談有物禮儀到位,華爾茲探戈恰恰倫巴樣樣拿得出手,各種國外舞曲如數家珍,有她在,舞曲的快慢順序不會出錯。最重要的是那七八位圍繞著南紅轉的男人,個個儀表堂堂家境殷實,從事的都是文化藝術工作,拿得出手。有這樣一群人在的舞會才配叫舞會,那種放著大喇叭,滿場都是十幾二十幾歲的小青年搖頭晃腦扭屁股的,在這些組織者眼里是上不了臺面的,誰在家舉辦這種迪斯科舞會,老早被鄰居舉報到派出所去了。
茂名路這棟老洋房靠近復興路,房子是去年歸還的,一張產證上寫了十七個人的名字,十五個在國外,在國內的是一對姐弟,姐姐江微73年從大豐農場病退回滬,弟弟江霄75年從黑龍江返城,都沒結婚,也不打算結婚,和南紅很投契。
南紅到的時候,舞會上半場已經結束了,跳舞的人成群地在聊天。
“好幾天沒看到你,去哪里了”江微迎上來笑道“剛剛張經理還在找你呢。”
南紅眼波流轉,把在場的二三十個人都掃了一遍,心里一動。
“顧南紅”說曹操曹操到,張經理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想好沒有來不來我們服裝公司上班阿拉馬上要搞一樁大事體”
服裝公司的張經理是南紅去年春天在皮爾卡丹時裝發布會上遇到的,當時金發美女長裙一撩,觀眾們嚇得紛紛后仰,好像那裙子能撩到他們臉上似的,只有張經理和南紅巍然不動,兩人就這么惺惺相惜認識了。
張經理以為南紅是海外歸來的設計師,熱情萬分地邀請南紅去服裝公司參觀。南紅笑得不行,說自己只是普通女工,但是興趣愛好相通,一來二去還成了跳舞搭子。南紅每次穿的衣裙都被張經理一通猛夸,好幾款他還拍了照片讓設計師打版生產,格外暢銷。用張經理的話說,現在國外時裝的信息來源是比以前多了許多,但適合中國人身材膚色的卻很少,而南紅具備的是一種點石成金的天賦,她穿上身的款式,很襯人,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特別適合量產。
去服裝公司能做自己最喜歡的事,南紅也動過心,但她有自知之明,她連高中都沒用心讀,雖然能裁剪能用縫紉機,但比起正規科班出身的設計師,她除了眼光好一點,別無長項,人又憊懶成性,職稱肯定上不去,萬一換了領導看她不順眼,說不定砸了飯碗變成無業中年,趙彥鴻的爺娘還不知道要怎么怨呢。
南紅一挑眉,笑著問“真的要搞時裝表演隊了”
“對,市里已經同意了,在下屬八十個工廠選人,爭取明年上場演出。”張經理熱情相邀“來吧,我們表演隊的領隊虛位以待。”
南紅從茂名路出來后心潮澎湃,幾乎忘了趙彥鴻的糟心事,不知不覺就回到了萬春街。只見夏夜昏黃的路燈下擠著一簇簇人頭,搓麻將的,打撲克的,下棋的,不亦樂乎,又有不肯睡覺的小孩子還在滾鐵圈跳房子。不少人家還亮著燈,隱約飄來電視機收音機的聲音,十分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