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美絞了毛巾讓三個小的去洗臉洗手,準備隨便下點面條應付一頓,想來想去,又去辦公室打個電話給陳東來說這天降的大任。
陳東來唏噓了一番局勢,猶豫了片刻后說“倒不是不能幫這個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幫了倒忙。”
“什么意思”
“要有小孩在身邊,孟沁和曹靜芝肯定不會胡來,總要顧著孩子吧,她們現在這樣是要豁出去啊。”陳東來壓低了聲音“現在232文件下來了,大家都忙著回去,她們再鬧也沒用的。誰還能陪著再絕食一次我們認識這么多年,都是朋友,你就不該任由她們去鬧,好好勸一勸,把孩子們送回去,讓她們自己帶著孩子先回上海,安頓好了哪怕大人再回來都不遲。有消息說歐陽他們這批人現在不會有事的,風頭上,上面也要顧忌一下,最少也得一年半載才出結果。”
西美心底就有點不舒服“你這話說的,什么叫我任由她們去鬧,我能怎么地真是的,現在小孩都在我身邊了,我再送回去她們會怎么想,還不就是怕麻煩要撇清嘛。沈勇和朱廣茂他們也是為了阿拉上海知青才進去的,我們戶口能遷回去都靠他們拼了命,怎么,他們灑熱血拋頭顱坐牢吃苦,我連他們的孩子都不肯照顧,還是人嗎這怎么開得了口,我做不出來”她也不知道是要說服陳冬來讓他支持自己鼓勵自己一下,還是要說服自己。
“那你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從阿克蘇要去烏魯木齊,再從烏魯木齊回上海,還要把他們送到親戚家路上要哪個丟了或者出點事,算誰的你總要上廁所吧不可能把四個孩子拴在你褲腰帶上。”陳東來眉間擰出一個川字“這是要面子的時候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出事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
西美沉默了片刻“要真的萬一出什么事,也只能認了。”
兩夫妻你一句我一句,最終不歡而散。
辦公室里梁主任嘆了口氣“顧老師真的要走啊,唉。”旁邊的陳校長手里的茶杯重重頓在了桌上“能走的誰不想走像我們這種走不了的沒辦法,認命了,剩下的學生總要繼續上課的。”
這次風波后,在學校當老師的知青走了一大半,學生也走了許多,陳校長和梁主任郁悶之極。西美有點無顏面對他們,囁嚅了片刻,紅著眼圈鞠了一躬“對勿起”
梁主任擺擺手“一路當心,保持聯系啊。”大家心里都有數,這能怪誰呢,肯定不能怪要回去的知青,十幾二十年來太不容易了,太苦了。他要不是孩子們都這么大了,要不是上海爺娘屋里實在住不下,要不是家里兄弟姊妹親眷們是那種口氣,無論如何也至少會把孩子們送回去的。他好歹勉強算是個文化人,實在拉不下臉面硬擠進去。像顧西美這樣家里人盼著她回去的,真不多。
顧西美和陳東來為此鬧得不甚愉快,但她其實是聽進去他那些話的,思前想后了一夜,她第二天一早就去婦聯找孟沁,沒想到情況比她想的還要糟糕,孟沁已經被停了職,和其他一些鬧事的知青骨干們被集中到了縣城地委大樓里,接受中央工作組的調查。她再回連隊找曹靜芝,卻見宿舍里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老戰友們也怕夜長夢多,全在打包和變賣家產,操場上堆了無數舊家具、自行車,還有舊的電視機收音機縫紉機鍋碗瓢盆什么的,像個小型的巴扎,附近不少維族漢族的老百姓都來撿便宜。賣東西的激動到語無倫次,幾乎不管什么價格只要能有人要就成交。
不少人見到西美,喜笑顏開地和她打招呼,又問她火車票買了哪一天的,聽她說還沒買票,都催著她趕緊,說有兩萬多人要趕著回去,現在能買到的票都已經是一月底的了。西美嚇了一跳,沒想到回去也這么難,她到了沈勇家,卻沒人應門,好不容易找了個熟人打聽,才知道曹靜芝也去了縣城,和一些家屬在想辦法向工作組申訴,要求釋放被捕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