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鈴木光禿禿的枝丫密密交叉著,把有氣無力的日光切割成無數碎片,給蒼涼的小馬路粉飾出了少許暖意。
南紅消失了,關于她的各種傳說仍在。警察上門了好幾次,一開口顧阿婆和斯江就哭成一團,景生一問三不知,顧東文炸過兩次脾氣,沖著警察喊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險些起了沖突,好在被居委會的劉主任她們勸了下來。
平時顧阿婆照舊跟朱家阿奶等老太太一道去禮拜堂,在臘八這天正式受了洗,成了位虔誠的基督徒,雖然不識字,背起圣經來滔滔不絕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在家也不唱滬劇和越劇了,改唱圣歌,得空就抓著斯江和景生布道。好在北武年前寄回來的信里隱晦地暗示了南紅一家已在香港落腳,一家人這才真正放了心。
個人和小家庭的遭遇,往往不一定和大時代大社會同步。斯江關心起報紙上的新聞和社會版面后,深覺困惑,看起來被判刑的被槍斃的絕大多數是真正的罪犯,她也感受得到治安明顯變好了,流氓阿飛幾乎絕跡了,可她想象不出像大姨娘這樣倒霉的極個別人到底有多少。她開始對政治課有了興趣,但當自學了一些政治上層建筑和思想上層建筑的皮毛后,她又轉而去學歷史,最后她終于隱隱明白為什么小舅舅最終會選擇政治經濟學系。
寒假一到,趙佑寧就來了顧家,帶了不少新奇的吃食和學習用品,他去年春天在中福會的計算機basic語言大賽里拿了冠軍,一整年都忙得像陀螺似的,數學競賽、物理競賽、計算機進修和比賽,就這樣他也聽說了不少斯江姨娘的事。康家橋里有人私下笑話顧家簡直是流氓窩,一家子男女流氓齊全,不知道顧景生和陳斯江兩個小的以后會不會也走上這條路,看臉就覺得不安分。趙佑寧當即暴起和那人干了一架,輸得很慘,但是下次還敢,他一直是個很乖很聽話成績優秀的好孩子,為了維護朋友的名譽這么奮不顧身,兩三次之后康家橋就沒人再議論顧家的事了。這些斯江和景生完全不知道,還奇怪怎么一個冬天都沒見過趙佑寧幾次,只當他參加比賽太忙。
趙佑寧的繼母賈青青忍不住抱怨了兩句,生怕自己因為他臉上身上的淤青而擔上了虐待繼子的惡名。趙衍和兒子談過后,倒很欣慰,過于成熟懂事乖巧的孩子心底往往埋著大雷,說不好那天就會爆炸,佑寧對他姆媽的事表現得過于淡然,讓他一直有些耿耿,大人之間的事太復雜,很多細枝末節沒法跟孩子說清楚,現在他因為維護朋友的名譽激發出血性來,是好事,也像個真正的少年人了。
趙衍不當回事,還鼓勵趙佑寧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做一個真正的“趙佑寧”,賈青青一肚子的牢騷只好都壓了回去,她是趙衍帶過的第一批研究生,對趙老師的喜好忌諱十分了解,好在過了元旦她就查出了有孕,喜出望外,她一直夢想自己的寶寶能像外國電影里那樣,有一個漂亮的嬰兒房。剛好夏天趙佑寧升高中,去住校的話就騰出了小房間,一切簡直不要太如意。
“你是直升高中部”斯江表示羨慕“直升就不用再考了吧聽說你們學校的新校舍就要蓋好了我們同學說老氣派的。”
“嗯,九月份新生就可以住新宿舍了。你們以后有空禮拜天來我們學校,我請你們吃食堂。”趙佑寧笑著邀請。
景生抬起眼“禮拜天你都不回來”
“我那個房間反正也會空著,就給我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住了。”趙佑寧咽下第二個糍毛團“賈阿姨的姆媽要過來幫忙帶小孩。我回來了大家都不方便。”
斯江仔細觀察趙佑寧,看起來他沒有一點不開心,想了想才問“是你爸讓給你住校的你沒事吧”
趙佑寧喝了一口紅薯茶直搖頭“我爸讓我選,我自己想住校,可以節約路上來回的時間,高一就要自學大一的數學課程,高二的物理聽說更難,對了,五月份那個青少年計算機程序設計競賽,景生你報名了沒有老師說以后每年都要舉辦,機會蠻好的。唉,一天要有四十八小時就好了。”
景生和斯江面面相覷“”他們并不想和趙佑寧談論學習。
“你干脆高中考來我們學校吧。”趙佑寧眼睛閃閃亮“你不是體育有特長嗎肯定能進。以后斯江你也考來我們學校,我們還能一起住校,多贊。”
景生搖頭“算了,我還是喜歡我們學校。我沒什么遠大志向,能花最小的力氣考個不錯的大學就好了。”
斯江一愣,她一直以為景生是很熱愛學習有遠大志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