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一邊問一邊抽著煙,煙圈氤氳開,霧氣里斯南的頭越垂越低,最后只剩下點頭搖頭。斯江光是守在旁邊聽都心如刀絞,為什么不能來一個女警察,為什么要這樣問,每個問題都像一把刀,把斯南割了一遍又一遍,可她答了他們又不信,也不做任何記錄,連案都不立,更不會去抓人,到最后她懷疑這些問題就是為了讓她們放棄。
最后事情依然回到大人那里。
“不好辦,沒證據沒證人。”
“現在辦流氓罪很謹慎,要上報,不能憑一封舉報信一句小孩的話就去抓人,那是瞎胡搞。”
“我們最多去調查走訪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人愿意出來作證。你家小孩什么傷都沒有,不好搞。”
“小周同志,這種事情千萬要慎重,不要沖動,你侄子條件這么好,沒有理由做這種事,你一時沖動跑來報警,很容易毀了一個年輕人的一輩子,國家培養一個軍官容易嗎軍營生活你了解嗎哪里來的侮辱女孩的機會
“你想過你爸媽和你哥哥嫂子的心情嗎不能因為你們夫妻感情好,你就全向著婆家啊。”
說這話的人甚至自以為給出了金玉良言。斯江實在不明白,這么大的事,這么壞的一個流氓,為什么他們說得像家長里短拌嘴打架的小事,好像居委會民警上門調解幾句就完結了。究竟是誰摧毀了誰的一輩子誰能保證一個人學習優異工作杰出家庭和美就不會犯罪權力還是財富還是地位這些和人性有什么關系照這么說,貴族少爺亞歷克不可能苔絲副主教克羅德不可能迫害埃斯梅拉達斯江無法理解守護法律的人只用他們日常生活里的經驗去理解法律。
直到斯江二十歲的時候,還有人笑著說她“你不要這么憤世嫉俗嘛,凡事要往好的方面看。”
陳斯江的回答是“我,有充分的理由憤怒。”還能憤怒是一種寶貴的能力,總比麻木好。
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斯南扭頭問“舅舅,我們還要去下一家嗎”
善讓挫敗無比,紅著眼眶搖頭。
顧北武攬住她的肩膀輕聲說“這條路行不通,我們再試試其他的。”
斯南掙脫斯江的手,小跑了幾步,伸了個懶腰,轉身說“算了吧,反正我也沒事。”她絕對不想再去一次派出所了。大表哥說得對,沒用。她這事擱人家嘴里比芝麻綠豆還小,也沒人信她。
被問太多次,隱秘的羞恥感像萬年歷一樣,一層層被撕下來,最后剩下一疊子無足輕重的白邊兒,只有對周致遠的厭憎和鄙視沒變少。要不是最后被善讓舅媽吵架吵來給她檢查身體的女警阿姨提醒,她還不知道尿尿的地方和生孩子的地方居然是分開的,生孩子的地方以后還會每個月流血。不如回到最初她想的那樣,她就當被狗蹭了兩下,不用等來日了,現在她甩甩頭就又是一條好漢。以前學校里的看門狗曾經摟住她的腿蹭,踢也踢不開,大人們笑得哈哈的,只有姆媽豎著眉毛輪著掃帚打狗。她總有法子總有一天把周致遠當狗一樣收拾一頓的,越怕狗就越容易被狗咬,她不怕,現在不怕了,至少不那么怕了。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對不起,南南。”善讓哽咽著伸出手。
斯南溫順地靠進善讓懷里“我沒事,舅媽,真的。我不疼。”她心里一塊那塊大石頭沒了,舅舅舅媽就沒怪她不聽老人言,沒說她活該。一樣是親戚,他們毫不猶豫都站在她這邊了。
善讓卻覺得疼,疼到她幾乎沒有正視北武的勇氣。
斯南又主動去抱斯江“阿姐,覅哭了,我真的沒事,真的不疼。那個阿姨說我運氣好沒出大事呢。”
什么是大事死才是大事,流血受傷才是大事斯江出離憤怒了,那許多“不正常”的盤問把斯南硬生生逼回了“正常”狀態,讓她被迫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當然不是真的沒事,她只是不想讓大家為了她的事再白跑,不想讓舅媽更難過。她太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