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熱情的東道主請客吃飯,除了本地菜肴外,總會把“思鄉情”強加在客人身上。例如方正浩,他覺得在老正興請顧家三兄妹吃一頓地道的上海菜是必須的。當然,他對于金融市場還有一些想法,想聽聽顧北武的意見。他自認為是一個有眼光有人情味的生意人,對于顧北武這樣的人才,很是有心招攬。
但顧南紅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點完菜就拿出了一沓子的樓盤廣告請他幫忙掌掌眼。方正浩并不知道南紅已經和鐘晟明敲定了買房的事宜,倒毫不藏私地給出了不少實在建議,少不了炫耀了一下自己半桶水的風水知識,又允諾要帶一個紫微斗數的高手去給南紅實地勘探。
直到席終人散,方正浩也沒來得再讓顧北武顧問顧問。
兄妹三人在維港碼頭上吹風的時候,說起方正浩道別時的一臉懵,笑得打跌,不知怎么說起他們三個小時候讓徐老舅吃虧的事。那老舅不是他們真的老舅,也姓徐,從泰州逃難來上海,逃難路上和徐老爺子認了連宗,以侄子自居,起初他貪圖徐尋芳好看和徐家爛船還有三斤釘的那點錢,有意入贅,徐尋芳看不上他,徐老爺子便以同姓不婚為由給拒了。待局勢稍穩后,徐家的兒子們冒著風險回揚州收拾祖業田地,他便三天兩頭登門,陪徐老爺子抽大煙,哄得他開心不已,拜了干爹,叫上了干妹妹。待顧阿爹入贅徐家后,他登門登得越發勤快,以大舅子自居。解放后徐老爺子沒了,顧阿爹當家,這位便宜大舅子說自家平房打雷塌了一半,帶著老婆和一雙兒女上門來,把灶披間進去樓梯下頭顧東文和顧北武的小房間給占了,那個小房間通著這棟樓的后門,倒變成了他家的獨門獨房,一占就是大半年。顧阿爹是個老好人,不哈意思開口趕人走。顧阿婆信菩薩,只當行善積德。就這么日復一日又拖了半年,連住亭子間的馮阿姨都看不下去。
后來南紅出了個餿主意。徐老舅喜歡夜里九點鐘左右進灶披間搜羅顧家的剩菜,正好是亭子間里馮阿姨搞個人衛生的時候。顧北武瞄著徐老舅進了灶披間,就給樓上的南紅打手勢,南紅悄悄下樓貓在亭子間門外故意扒拉門,隨后顧東文咚咚咚沖下樓,大聲喊“老舅你干什么吶”徐老舅自然會很心虛地回一聲“沒干什么。”馮阿姨沖出來只看到徐老舅“做賊心虛”逃進一樓房間去的背影,這么搞了幾次,是可忍孰不可忍,馮阿姨一盆洗腳水潑在了徐老舅面孔上,跳著腳從支弄罵到文化站門口。
顧阿爹出面,把便宜大舅子一家門請了出去。被他們住了一年的房間,齷齪得一塌糊涂,剛好西美說要跟著方家小姐學鋼琴,顧阿婆索性把那間賣了,砌墻封門,從此眼不見為凈。南紅三個為這件事得意了許久,后來西美知道了,向爺娘告狀他們誣賴老舅,還跑去告訴了亭子間的馮阿姨。馮阿姨尷尬之余只能呵呵呵當什么也沒發生過。南紅被罵了一頓,東文和北武被顧阿爹抽了幾十下皮帶,顧阿婆心疼歸心疼,卻也板著臉教訓兄弟倆以后不可有害人之心。
“唉,顧西美這家伙,從小就跟我們不是一條心,”南紅搖頭喟嘆,她晚飯喝了半斤紹興黃酒,吃了三只陽澄湖大閘蟹,被海風一吹,酒勁上來,對著維多利亞港灣攏起雙手高聲笑著喊了起來,“西美西美戇兮兮西美西美哭唧唧”
路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當她是個瘋婆子。
“吾喊儂來香港,儂做啥勿來,啊男寧是啥么子有阿哥重要儂沒良心”南紅又對著遠去的天星小輪嘶吼,“顧西美儂從小就沒良心滾儂只蛋阿拉勿帶儂白相”
聲音消失在汽笛聲中,不知是被淹沒的,還是啞掉的。
南紅捉緊了欄桿拼命搖晃,恨不得撼山移海,可欄桿紋絲不動。
一只溫熱大手輕輕替她理順亂糟糟的長發。
北武紅著眼背靠欄桿,擋著風點了根煙,又點了根遞給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