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日曬最強的時間,陸兮沐浴在陽光之下,望著輪椅那干瘦的背影,她積攢多年的寒意逐漸被陽光驅散,她一步一步,停在兩米以外。
“這位應該就是陸小姐了,就在你后面。”繆瀾飛快地小聲對顧淮涌說,顧淮涌沒什么表示,她直起身來,“陸小姐,那你們聊吧。”
她特意將自己的折疊椅讓了出來,“陸小姐坐這里吧,這會兒曬曬太陽很舒服。”
隨后她便朝陸兮走去,與她擦肩時壓著聲道“顧先生不喜歡有人站著跟他說話。”
這倒是個盡職盡責且關懷病人心理健康的看護,陸兮特地多看她一眼,點頭答應。
她當然可以選擇傲慢地站著,居高臨下地報復當年傷害她的人,不過她做不到,家里有一位同樣癱瘓在床的病人,導致陸兮對身心被病痛摧殘的人抱有比一般人更多的同理心,即便她要打碎顧淮涌的驕傲,也不應該是以這樣一種低級的方式。
折疊椅不矮,至少可以保證她能平視著和他說話,她便越過安靜的輪椅,放下手里精致的果籃,不慌不忙坐下。
抬眼,視線便和輪椅上瘦骨嶙峋的男人對上,漸凍癥晚期的他,已經清瘦到完全找不到當年優雅的風采,除了骨架和皮膚,他身上的肌肉在迅速可見的萎縮。
唯有一雙世故的眼睛仍然湛亮,漆黑的眼瞳里,閃爍著常人沒有的光亮。
直視這雙深不可測的眼睛,陸兮仍舊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顧淮遠說得對,他哥身體垮了,傲骨仍在,肌體被摧殘,他的大腦卻異常活躍清醒,看穿對面的人于他而言,不過是幾眼的事。
他仍然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兩人都在不動聲色地用眼睛觀察彼此,陸兮還是像多年以前沉默不語,只是毫無畏懼的神色、還有靈動的眼睛,微妙述說著她這些年的變化。
顧淮涌先開口,帶著淡淡的譏諷“沒想到,你還有機會坐在我面前。”
他指的他和她在咖啡館的那次會面。
陸兮注意到他的說話聲還是與常人不同,逐字逐句,顯得有些吃力,或許是因為臉部肌肉和聲帶都在退化。
“顧先生以為我會在哪里”
“在某個小地方吧,靠著張還過得去的臉蛋,嫁給跟你差不多階層的男人,終身為錢勞碌奔波,就跟這地上的螻蟻一樣。”
“但你沒有,可見五年前我被你的外表騙了。”他做了一個類似笑的動作,但看上去有點古怪,“陸小姐就像我底下的雜草,我的輪子把它壓在地上,來年它還會原地生長。”
“不過一株雜草,還妄想做花園里的玫瑰。”
他語氣平靜,但眼底里有執拗和瘋狂,似乎這樣肆無忌憚地攻擊詆毀,對他來說是快樂的體驗。
“我高估人性了,你這樣出身底層的女人,怎么會輕易說走就走呢一場棋局下了五年,陸小姐可真有耐心。不過,你騙得了那個傻小子,騙不了我的。雜草就是雜草,賤就是你的本性,是永遠做不了玫瑰的。”
被當著面攻擊嘲諷“命賤如草”,陸兮眉心也不皺一下,只是惋惜道“真可憐,你竟然還不相信這世上有真情。”
“你是不是到死都學不會愛人,也沒有嘗過被人愛的滋味”她托著腮幫子打量他,“你白活了。”
“閉嘴。”顧淮涌被說到痛處,厲聲呵斥,“輪不到你來評判我一生。”
可是陸兮才不會閉嘴“我這些年過得不好,原來你也是。”
再也沒有比設身處地同情一個強硬的壞人,更叫他難受的了,他終于收斂了一些偏執,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