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輪勸酒。
商君酒量雖大,腳步也有些踉踉蹌蹌起來,一些門客不禁潸然淚下,平時商君臉上終年如積雪一般,不茍一笑。今日才感覺商君是如此讓人親近。
商鞅推開眾人的攙扶,搖搖擺擺地回到主席,將履襪一脫,又扯開衣領,直接盤腿坐在臺階之上,哈哈大笑。
突然手指眾人道,“諸位看我和五羖大夫相比,誰才是大秦千古一相?”
五羖大夫百里奚,字子明,春秋時人也,原為虞國大夫,后虞國被晉吞并,他被當作秦穆公夫人陪嫁的奴隸去往秦國,但他在半路上逃跑了,又被楚人抓住再次為奴,給楚王放牛。
秦穆公一直聽說他是個賢才,原本想重金風光禮聘,但又怕楚王也因此知道百里奚的才華而留楚自用,于是假借追捕逃奴,設計僅用五張黑公羊皮就從楚王手里買下了百里奚,所以世人都稱百里奚為“五羖大夫。”
秦穆公慧眼識人,任他為相,秦國在百里奚的輔佐下,政治清明,諸侯禮敬,百姓安居樂業,秦國逐漸從一個弱小的邊錘小國一躍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商鞅入秦以后,勵精圖治。
常以百里奚為自己追趕的目標。
……
他此言一出,臺下一片寂靜,近百位門客酒醒了一半,商君素來寡言少語,性格沉穩,不出戲言,而且一向不喜歡和人攀比,怎么今日卻說這樣的話?
莫非真是醉了?
眾門客對視一眼,很快達成共識,自然好話一片,紛紛拱手嚷道:
“當然是君侯!”
“是君侯!”
“莫說是五羖大夫,就是昔年齊相管仲,魏相吳起也不及君侯大才也。”
……
一時間,或是真心,或是醉語,整個商君庭院處處是歌功頌德之聲。
唯有那獨坐飲酒之人,搖頭嘆息一番,拂袖而去,走時嘴里拋下一句:
“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這一刻,似乎已有醉態的商鞅卻突然睜開半合的眼眸,望向那人的背影。
……
已是四更天。
宴席已撤,賓客已散。
花木扶蘇的庭院,在月影婆娑下,依舊散發著淡淡的酒香。
樹下有一石桌。
商鞅在石桌前獨坐,此刻他一臉沉靜,哪有半分之前的醉意。
他在樹下獨自呆了片刻,然后沉聲對一名立在陰影中的黑衣侍衛道:
“去把上客趙良請來。”
府中門客分為三類:文客、武客、方伎客,按照實力又分為上客、亞客、下客三個等級,趙良是新來的上客。
黑衣侍衛上前半步,遲疑道,“君侯,已經四更天,恐怕趙先生早已醉酒酣睡了,不如等明日……”
商鞅露出笑容,溫和地看向侍衛的臉,“他沒醉,本侯也沒醉,他知道本侯會找他,他房間必亮著油燈。”
“嗨。”侍衛匆匆而去。
不到一刻鐘,又匆匆而來,后面果然跟著一個人,臉上不僅沒有醉意,也無絲毫倦容,赫然正是獨自飲酒又獨自離開的那一位門客。
他穿戴整齊,顯然等候多時。
侍衛重新退立在樹影之下,看商鞅時已是一臉欽佩。
……
“先生坐。”商鞅起身相迎。
“趙良謝過君侯。”這位白袍門客躬身一禮,風度翩翩坐在商鞅面前。
“上茶!”商鞅揮手。
一位侍女輕盈走來,將一套當時罕見的瓷壺瓷碗端上石桌。
她正要動手,商鞅讓她退下,親自將一汩綠茶倒入有著水浪波紋的青瓷小碗中,再輕輕地放在趙良跟前。
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七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