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滴答,富有節奏地打在帳頂,譜成不知名的小曲,在扶姣口中輕哼。
她一手托腮趴在榻上翻書,雙足翹起輕輕晃悠,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看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打開帳篷聲響起,扶姣回首,瞧見那個大步走進的身影才起身,作出“我有一點點不高興”模樣,“那人是誰”
竟敢用那種眼神看她。
“是一位表叔。”李承度停步,接住了跳過來的扶姣,低首看去。
小郡主嘴翹得能掛油壺,頭發絲兒還有絲絲飄起,像炸毛般,模樣叫他忍俊不禁。
已過去近一個時辰了,還能記著這事,小郡主記仇的能力不錯。恐怕即便明早再來,第一句話也會是如此。
他道“他曾是父親救命恩人,本以為數年前一戰已經犧牲,沒想到今日還能重逢。”
救命恩人扶姣長應一聲,理解李承度待此人的寬和,但不能原諒他對自己的無禮,“那他瞪我做什么我都還沒和他說過話,太無禮了。”
要是在洛陽,她定要拉下去打板子。
“邱二叔為人比較重規矩。”李承度輕拍她安撫,“他經歷過生死之事,較常人更為執拗些,脾性不好,我代他向郡主賠罪。”
有些人跨過生死門會看淡一切,邱二叔則因至親之仇走向了相反的路。雖然許多想法過于偏激,但李承度不覺他有錯,只能道世事弄人,若當時父親他們不是近乎全軍覆沒有余力回戰場看一眼,若邱二叔當時就能回洛陽
不管如何,邱二叔待李家、待他的心從未變過。
邱二叔的身體并不適合練兵帶兵,今日對驍邑一戰又讓他受了輕傷,等驍邑拿下,便將他留在此地靜養,或問他愿不愿意隨他們回淮中郡。
李承度邊給小郡主順毛,邊將邱二叔的事跡道出。
他摸得很舒服,掌心寬厚,指腹摩挲腦袋,從發端順到發尾,讓扶姣把那點小小不悅瞬間拋在了腦后,“好罷,你都這樣說,那我就勉強不與他計較了。不過誰說女子不能隨軍的,他定的規矩嗎”
“無人規定,默認俗規罷了。”李承度道,“無事,郡主不用理會。”
扶姣哼聲,又嘟噥吐出許多抱怨,每一句都得到了李承度的回應。漸漸的,火氣全消,被他重新放回了榻上,專心享受他的輕撫,身體完全放松下來。
她記仇,卻又算不得真正記仇,只要一放下就忘了。如此心中不存事,可以贊一句無憂無慮,也可以說沒心沒肺。李承度撫著她的發,心中早已定下主意,少讓邱二叔和小郡主碰面,如此對兩人都好。
陷在柔軟光滑的衾被中,扶姣偏首,僅有左側臉頰露在外邊,眼眸時而望向李承度,時而轉回,長睫劃過被褥,發出輕微的莎莎聲。
他只解了甲胄,身上仍是今早起榻時的裝束,發冠高束,完全露出輪廓。剛回營時,他眼中猶存戰場中未消的殺意,整個人顯得冷峻漠然,不過此時已恢復沉靜,又是那不疾不徐的模樣了。
扶姣不畏他流露出的冷,反而有那么瞬間覺得那樣的李承度更為吸引她,可惜當時邱二叔緊隨其后,打斷了她。
“你洗漱了嗎”她問。
“尚未。”
扶姣便催他快去洗漱,陪她下棋。
時辰算不得晚,李承度若有心,不到一刻鐘就能結束一局。所以即便已經定下明早就去攻打驍邑的部署,他依舊嗯聲應下。
待他離開,扶姣翻身下榻,直接赤足落地,踩在栽絨毯上,慢慢擺上棋盤,丟了顆香丸當糖豆含著,邊把卷起的栽絨毯邊緣攤開,直至鋪了小半的帳篷才停下。
她還蠻喜歡躺在這毯上的,要不是這時節地面仍算涼,夜里都想睡這兒。
畢竟這帳篷里搭的榻實在太小,都不夠她滾來滾去。
將李承度特備的暖盆移遠些,一切準備就緒,扶姣就坐在棋盤旁等李承度,難得像個乖寶寶般,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