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云密布,滾滾自西向東而來,將洛陽城遮了大半,罅隙中的那點天光幾乎消失殆盡。
將要有雨了。
扶姣抬眸望了眼天色,意興闌珊地低首,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籠里的紅腹灰雀兒,圓滾滾的身子被她戳得啾啾不停,不耐煩了啄上一口,她也恍若沒知覺似的。
奶娘挑了蒲簾進門,打發侍女去合窗,見木幾上瓷碗還是滿的,卻早沒了熱氣,立刻三兩步走了過來,“小娘子本就沒用朝食,眼下午時都過了,怎還不餓呢”
“沒胃口。”懶洋洋地支著腮,扶姣答聲的氣兒也是虛的,瞧著就是無精打采的模樣。
其中的緣由奶娘也曉得,明日就是小娘子的大婚了,郎主還沒能趕回洛陽。
這是置氣呢。
轉頭吩咐人去廚房再盛碗雞絲粥,奶娘溫聲寬慰,“郎主奉圣上之令去雍州平亂,為國為民,屆時得勝,小娘子也是與有榮光啊。”
今歲皋月,朔方郡忽生叛亂,聽聞當地百姓不滿欺壓,趁夜糾集人手圍攻郡守府,出奇不易取得勝利,血洗了整座府邸,郡守府中大小近百官員盡數被戮。
斬了百人祭天,賊首拉起“除貪官,滅昏君”的大旗,自稱受后土娘娘的指引要替天行道。
朔方郡一起事,立刻受到了周圍郡縣百姓的響應,那些郡守或降或死,戰火迅速席卷了整個雍州,才三個月,雍州就盡數落入賊手
軍報傳到洛陽時,扶姣的舅舅、當今圣上勃然大怒,召來臣子商議,當場封扶姣的父親為平亂大將軍,領兵十萬前往雍州。
迄今已一月有余,戰報勝敗皆有,具體情況卻是不清。
“回來一兩日也無事啊,雍州在那兒也不會跑,我成婚可只有這一次。”這話扶姣說得小聲,卻還是叫奶娘聽清了,手指輕輕點了點她額頭,“又說這嬌氣話兒了,叫人聽了,還不知要怎么編排小娘子。”
奶娘打濕帕子細細給扶姣拭手,慢聲地與她說道理,“小娘子成婚的大日子,郎主本是不該缺席的,可這戰事當頭也是不得已,家事國事孰輕孰重總要分得清。小娘子這次受了委屈,陛下和娘娘他們都看在眼底,日后必會補償,旁人見了也夸小娘子識大體呢。”
末了才笑添一句,“郎主疼愛小娘子,興許今夜或明日一早能回呢。”
扶姣心里當然明白,這個可能微乎其微,她不耐煩聽奶娘嘮叨,干脆用手捂住耳朵作一副聽不見的樣子,叫奶娘啼笑皆非。
“婢不說了,小娘子莫再悒郁,吃食多少用些,不然病了可又要吃藥。”
扶姣喔一聲,神色懨懨地伏桌,細碎的光灑上她雪白面頰,眼睫半耷著,宛如失了雨露、無精打采的花兒。
扶姣八歲的時候,母親明陽長公主就因病香逝,在那之后有一兩年父親都在借酒消愁,也沒心思照顧同樣失去了阿娘的年幼女兒。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近乎同時失去這二者的扶姣卻沒有變成小可憐,帝后把她接入了宮中教養,給了她遠比公主還要尊榮的寵愛,甚至連郡主稱號都是讓扶姣自己挑選,是為明月。
阿母為日,我為月。當時扶姣是這么說的,圣上聽了這解釋后,大筆一揮就同意了這稱號。
小小的明月郡主在宮中金銀玉石的細養了兩年,后被恢復正常的父親接回了府邸,繼續享受掌上明珠的待遇。
不過,父親畢竟不比帝后的溺愛,待她會嚴厲,罰起她也面不改色,所以扶姣在父親面前,倒能收斂些那驕縱的脾氣。
如今父親走了快兩月,她不免故態復萌。
奶娘將她作女兒疼愛,看她這模樣也是心揪,腦子里轉遍了主意,最后道“世子那兒一早送了禮來,小娘子可要看看”
大婚前一日,還送甚么禮
扶姣興致不高,看在奶娘努力哄她的份上還是勉強點頭,“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