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這是李承度的母親聽泉居士在見到萬里村前的立碑時,道出的第一句話,她因此選擇了此地,作為夫婦二人頤養天年的居所。
在被扶侯救下后,他們未曾再回故地,也不曾對李承度有所要求,似乎不欲再參與洛陽的爭斗。當然,依舊熱血澎湃的李蒙將軍,其實是很想再回去盡忠的,只是這次在毫無自立之力的皇帝和夫人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李蒙將軍的大半生都獻給了大鄞,最后幾年,終于單獨留給了夫人。
李承度身為人子,代一家人在扶侯身邊報恩六年,期間只要有空閑就會回來看望過雙親,自然清楚他們在這里過得如何。雖比洛陽清貧,卻足夠平淡愜意,最后離世時,也是一前一后地閉眼,再無遺憾。
這座合墓是他應他們要求所立,每年都會祭拜,并托付了甘叔一家看護。
扶姣仍止不住震驚,話都不會說了,只剩雙眼拼命眨動,似想確認是不是看錯了,或在做夢,“你是李蒙將軍之子”
李承度頷首,將墓前新積攢的雪掃開,擦拭墓碑,再取出兩個小盞,傾上烈酒,撩起袍角下跪叩首。
他做得很平靜,甚至一句話沒說,扶姣也是和他相處這些時日,才能隱約感覺出他此刻的柔和與些許欣悅。
她終于明白那次他說的“大約就長我這樣”是什么意思了,原來李蒙就是他的父親,自然相像。
往日無比大膽自信的小郡主憋了一肚子話都不敢再說,愣怔地看著合墓上的聽泉居士幾字,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也可以祭拜一下他們嗎”
她景仰聽泉居士,李承度清楚這點,自然應下,“可以,母親知道應當會很高興。”
他再度出聲,這方的空氣才好似再度順暢流通,扶姣悄悄舒出一口氣。她想起什么,忽然到一旁理了理衣襟發髻,然后回身鄭重無比地接過那一束香,對墓碑三跪九叩。每一叩都無比認真,砰砰砰的聲音讓李承度側目看去,看著小郡主額前迅速變紅,不由莞爾,但也沒阻止。
祭拜不過寥寥幾息之事,李承度不是多話之人,扶姣在那墓前也不敢大聲喘氣,在他從附近取出什么準備離開后,就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扶姣再也沒提要李承度背的話,老老實實被他牽著,烏溜溜的眼時不時就要小心覷一下,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般,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李承度先把她送回自家小屋,再去甘叔那兒借了些菜肉等物,再回時發現她仍站在那兒巴巴地等自己,開口提醒,“每隔幾日甘叔都會來清掃,桌椅很干凈。”
“喔”扶姣這么應了聲,仍亦步亦趨地跟他,黏人的小尾巴看著乖巧,實則總讓李承度覺得轉身時會不小心撞著,便用眼神詢問。好半晌,扶姣猶豫問道“這兒是不是都是聽、你阿娘常坐的地方呀”
“”明白過來,李承度不由訝異,原來景仰一人會有如此力量,連無所畏懼的小郡主也會縮手縮腳,是怕有損聽泉居士生前住所嗎他回憶片刻,道“母親很少出寢屋,其他地方都可隨意走動。”
他指了指東側的內室,示意只有那里是母親常待之地,扶姣唔了聲,背著手糾結了會兒,又探腦袋踮腳,認真端詳他的面容,問“那、你和你阿娘長得像不像”
“不大像。”李承度如實回答,“我八成像父親,另外兩成大約是像祖父。”
所以有時候母親看著他,都忍不住笑李家男兒一個比一個厲害,還道他日后有子,定和他十足十得像。
扶姣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地松氣,但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看見他做什么都要眉頭跳一下,生怕他受傷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