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承度微頓,不緊不慢道,“郡主若喜歡此地,就此定居也未嘗不可,營救圣上之事,本就不是郡主必須所為。”
他像是隨口一提的建議,扶姣下意識就開口否決,很認真地道“那怎么行,除了我,肯定沒人會再去救舅舅了。何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一開始就生了懈怠,那之后就更難辦成了。”
說完不滿看他,“不可以再動搖軍心。”
最后那句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對于險些忘記舅舅他們一事,扶姣很有些心虛。
李承度說好,緊接著又被扶姣教育了幾句,但這幾句都很小聲,似乎生怕被什么聽到,最后問“我們要在這里停留多久”
“再過半月多,就是除夕了。”李承度將決定權交給她,“郡主是想在路上過年,還是留在此地,年后再走”
扶姣再次陷入糾結,依依不舍地環視一圈屋子,“大冬天的,又是過年,即便去招兵買馬,也沒人罷”
“確實,有些難度。”
這話給了扶姣信心,在屋內踱步思索,拍掌做下決定,“那就過完年再走。”
她猶豫時,李承度其實一直在用余光跟隨她,看她微微蹙起的眉、輕輕眨動的眼,似有了然,亦有些許意外。分明是個還會為沒糖吃而沮喪的小女孩兒,卻總能看向更遠的前路。
他頷首,起身道“我去給郡主打水。”
在這座小村,要專注心境的享受,就代表同時要忍受惡劣的環境,譬如窄小的內室、床榻,再譬如取水不便等難處。沐浴不用說,自是不可能,這讓即便在外也能等李承度找到溫泉沐浴的扶姣很不習慣,想想只需待半個月,再想想是聽泉先生曾住過的地方,那點不滿瞬間又淡去許多。
看著李承度一盆盆熱水傾倒時,扶姣觀察四周,又隨口問了起來,“在你心中,聽泉先生是什么樣的人呀”
李承度一時未答,等熱水滿了小半桶,足夠沒過她的小腿時才起身,“聰慧,洞察人心,野心勃勃。”
前面扶姣還能附和,但最后一詞令她很是不解,眉頭都擰在了一塊兒,“她分明是個關心民生疾苦,又溫柔澹泊的人。”
“是么”李承度只含笑輕輕說了這么一句,就沒再解釋。
很難有人相信,相比較手握重兵的李蒙將軍,他的夫人竟會比他更有問鼎天下之心。李承度想,如果母親不曾遇到父親,不曾為他的執拗所動容,以外祖父的名望和她的本事,洛陽不會是如今格局。
情之一字,確實難以預料,更難以解釋。李承度繼承了母親的才智,在年幼時也曾自負傲然,甚至嫌棄父親的愚忠,最后在棋盤上被母親連敗十局。他亦不解母親為何會獨獨看上父親,問其中緣由,她只笑道“如果他是個世俗聰明人,我反倒不會喜歡。”而后又定定看了他幾息,“你若有奪鼎之心,甚好,也不愧為我兒,但那只是你一人之事,切勿強加于你父親之身,知道嗎”
說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也許是當時心存震驚和不解,李承度至今都記得母親當時的背影,清瘦筆挺,帶著風雨不驚的從容。
聰明一詞作何解釋世人所定義的,無非是籌謀心計一道,如李蒙將軍的一根筋和率性,常被用愚字概括。
李承度以前不懂母親所說的這兩個詞,而今才隱隱有所明白,因為有時候,這位小郡主和他父親的性情意外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