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李承宗一個大男人,心思卻很細膩。剛離開正廳就借口“長安年幼”,要求鐘家的仆役將他與韓長安安置在同一間臥房內。
韓長安倒也不必這么細心算了。舅舅你睡覺打呼嗎磨牙嗎
于是,洗漱過后,韓長安第一次與人“抵足而眠”。輾轉反側了一會,韓長安終上忍不住悄悄扯了扯李承宗的衣袖。“舅舅,你睡著了嗎”
“怎么了”李承宗迷糊著伸手拍了拍韓長安。
“鐘芝因何獲罪”韓長安小聲問道。
太原鐘氏,世家大族。在這個皇權逐漸式微的年月里,縱然是九重之上的皇帝,想殺一個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是以,韓長安揣測這所謂的鐘芝“因言獲罪被先帝賜死”一事,一就是鐘芝獨斷專行大大得罪了皇帝,皇帝暴怒之下迅速下旨賜死,而鐘家上下來不及反應救援。一就是鐘芝本就是自己家族為了更大的利益而拋出來投石問路的棄子。
韓長安這輕輕的一問猶如黑夜中的一聲霹靂,頃刻教李承宗睜大了雙眼。“為什么問起這個”
韓長安沉默了一會,將自己方才的想法對李承宗和盤托出。
在如今的時代,撒嬌賣萌的小朋友會被嚴厲的家長用棍棒教做人,少年老成的孩子則會被長輩們欣慰地贊嘆為“吾家麒麟兒”。而韓長安這短短幾日的表現已令李承宗堅定地認為此子肖母,聰慧靈秀。只是小小年紀,竟能參透這樣的政治風云,那可不僅僅是“肖母”而已了,簡直是多智近妖。李承宗頃刻驚坐而起,直愣愣地看著韓長安。
韓長安靜默片刻,幽幽道“母親生前常與我言前朝故事,卻從不肯輕言本朝。”
這一句,是徹徹底底的謊言。事實上,李玄綺生前從不與韓長安提及政治,料想是盼望兒子閑云野鶴終老田園。但這句謊言韓長安卻是不得不說,他既不想裝傻,也唯有如此解釋為何他“生而知之”。
李承宗顯然是對妹妹有無窮的信心,聽韓長安一言即刻便信了他。只見他沉吟片刻,忽而仰面嘆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韓長安聞言心中暗笑。原來這個時代還不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嗯,我喜歡
“錙銖必盡,海內怨憤。恣睢任情,政戾公平。視臣如寇,充用小人。元芳兄之疏,何其鞭辟狠辣啊”李承宗又嘆了一聲。“長安,你可知昭明盟”
昭明盟,韓長安自然是知道的。這不是不久之前剛給仇人扣了個“昭明盟逆匪”的身份么
于是,他答“聽說,是官府通緝的逆匪。”
“那你又可知虺衛”李承宗又問。這一回,不等韓長安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虺衛是本朝顯祖皇帝一手創建,干的是在戰場上斬將奪旗,戰陣后行刺暗殺的活計。后來顯祖皇帝定鼎天下、刀槍入庫,這虺衛便只負責宮禁安危,輕易不出動。直至惠宗皇帝惠宗晚年瞽聵,聽信讒言,竟冤殺了懷憫太子。太子一脈貶為庶人,流放嶺南煙障之地。彼時,虺衛已是太子腹心,便奉太子幼子出逃,從此不知所蹤。惠宗駕崩,真宗繼位,虺衛曾扶保太子幼子生亂,后來那幼子病死,朝廷便下旨招安”
“然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有愿意接受招安升官發財的,就自然有始終忠心于懷憫太子一脈的。所以,那流落江湖的另一半虺衛就是昭明盟”韓長安了然問道。
“正是。聽聞昭明盟如今扶保的是懷憫太子之孫,究竟是真是假,也再難追究了。”
真宗皇帝在位時,早將懷憫太子記為絕嗣,就連那太子幼子朝廷也從未承認過他的身份。何況那懷憫太子之孫生于民間,縱然是真也是枉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