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給的名字自然不會是“呂恭桶”。那名學生并非呂家家生子而是賣身為奴,原本是連姓呂的資格都沒有的。但呂家的小郎君生性頑劣,總是指著他“呂恭桶”、“呂恭桶”地叫喚,他就自然而然地改叫呂恭桶了。
甚至,他非但不能為此抗議憤怒,反而要對呂家的小郎君感激涕零。因為他賜予了自己“呂”姓,是天大的恩德
“不是本名吧原來是叫什么的”他裝作不經意地發問。
那名學生瞬間茫然。
恍恍惚惚間,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時。衣不蔽體身體干癟的母親牽著他的手,哀哀痛哭“平兒,不是娘心狠你在呂家還能有口飯吃,還能活命”
“學生姓張,叫張平。”那名學生的話音近乎哽咽。
“張平應該是平安的平,爹娘總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李長安握著他的手,將他的名字也寫在木板上。“多練練,自己的名字可不能不會寫。”
然而,這個本名叫張平的學生卻只呆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名字不言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放聲大哭。“我叫張平我不叫呂恭桶我叫張平、我叫張平”
李長安向正準備起身的李延齡輕輕搖了搖頭,又走向張平身后的位置。
這一堂課,從夕陽西下時一直上到了蠟燭半殘,教室里的三十七名學生僅僅只學會了書寫李長安和他們自己的名字。
然而,這三十七人卻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感慨萬千有的沉默不語。多年來,他們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干著牛馬一樣的活,地位卻還不如牛馬。苦難與屈辱早已令他們麻木,直至他們提筆書寫自己的名字,他們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并非牛馬,他們也是人,是有名有姓頂天立地的人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回去后大伙都要將今天學到的字認真練習,明天上課時我是要檢查的。”李長安一面說,一面將黑板上的字都擦干凈了。
“夫子,明天還上課”坐在角落的“假山”再度發問。
李長安記得他,此人名叫周有熊,人如其名。聽聞是在家鄉打傷了人,被流配至此。
“當然學習并非一日之功,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涓涓細流,匯成大河。日后,你們每日都要來此學習。我希望你們無論多累,都不要放棄。如果還有旁人愿意來學,我也一樣歡迎。好了,下課”
“謝夫子”張平見狀,急忙跳起來向李長安深深一揖。他雖未曾上過學,可幼年時也曾在私塾外張望,是以知道這個流程。
有張平領頭,很快整個教室的人都站了起身,一起向李長安作揖謝道“謝夫子”
感受到眾人真摯的謝意,李長安的眼眶不禁略有發熱。他走到講臺邊,向著下面的學生們深深鞠躬。“同學們辛苦了。”這才轉身離去。
學生們沒有急著走,他們面面相覷了許久,竟又三三兩兩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