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一代文宗,飽讀詩書,自然不是那些精致利己的白左圣母。他相信“殺人者死,傷人者創”,可卻實在反對腰斬、抽肋、車裂等變態刑罰。并且,黥面令人犯從此社死,徹底失去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刖邢則常使人犯失去勞動力,無異于慢性死刑。這兩者,李雍也很反對。甚至,皇帝用太監服侍,李雍同樣多有腹誹,覺得這是皇帝上梁不正帶壞了肉刑風氣。
李雍年輕時曾因此事上疏惠宗請求變革,卻被朝堂上的反對派們嘲笑為“書生迂腐仁弱”,就連一向賞識他的惠宗也不認同。為此,李雍始終耿耿于懷,因為他始終覺得律法嚴明與刑罰殘酷,這完全是兩碼事。
李夢得、李探微、時然三人既然師從李雍,自然與李雍同一想法。但正如李雍當年辯不過那些反對派一般,他們三人雖也覺得置那許多變態刑罰實在不仁,但一旦被人反駁對犯人施以仁義,則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們也都啞口無言了。
但今日,李長安對李玄武的教訓,卻好似對此事另有見地。
當然,李長安眼下還注意不到李雍等人究竟在想什么,他還忙著繼續訓斥李玄武。“至于張默,他當年光顧范三的買賣從沒有賴過賬,是他父親起了貪念與他無關。你縱馬踩斷他的腿不是為范三報仇,是泄憤這跟張啟當年受了鐘家的訓斥,找師父師娘泄憤有什么區別玄武,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變得跟張啟的一樣,將人命當兒戲,你明不明白你現在這樣,你讓我怎么跟師父師娘交代”
望著痛心疾首的李長安,李玄武本能地反駁。“長安哥,我不是為泄憤”
“為公道”李長安卻不愿聽他砌詞狡辯,當即打斷他。“玄武,我來告訴你什么叫公道。公道就是,即便是你的敵人,也會認可你的道如果你覺得你做的這兩件事的確公道,為什么你不敢在張家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承認”
李玄武猛然一窒,下意識地問道“長安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出主意用豆子撐死張啟,李玄武原本很得意;縱馬踩斷張默腿的那一刻,李玄武也很快意。但得意和快意之后,他卻并不敢向張家人明言這一切全是他有心安排。而當六叔搖著頭告訴他這兩件事必須告訴李長安的時候,他更是不可抑制地開始感到恐慌。他方才一直大叫著“我沒錯”,可心底卻始終是虛的。
李長安沒有答話,目光沉冷,猶如寒潭深淵,讓人望而生懼。
兩人四目相對,李玄武終是逐漸意識到這兩件事他好像的確做過分了,不禁抹著淚自暴自棄地道“那現在不做都已經做了,你打也打了,是不是還想打斷我的腿還給張默啊”
“操”李長安給氣笑了,他怔了一會忽然用力摔了手上的藤條,恨恨道。“一個是我兄弟,一個是我仇人之子,我做人還沒那么公道。”
可不等李玄武慶幸渡過危機,李長安又抬手指向他,一字一頓地道“但是玄武,你給我記著,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如果還有下次,我一定親手打斷你的腿,讓你一輩子留在李家坳種地長安哥寧愿你是個廢物,我養你一輩子,也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變成一頭嗜血的禽獸”
李玄武怔怔地看著李長安,只覺一陣毛骨悚然。以他的才學,他對李長安的話至今仍一知半解懵懂難明。可憑他對李長安的了解,他很確定,如果還有下次,李長安一定會說到做到。
李長安也不再理會李玄武,他轉身向李雍掀袍一跪。“爺爺”
可不等李長安把話說出口,李雍已然上前輕撫他的背脊。“爺爺明白你的意思。明日起,讓玄武留在太原隨爺爺好好念書。”
“謝爺爺”然而,李長安終究是代李玄武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為將者,慈不掌兵。可與此同時,正是因為為將者見慣殺戮,才更需要擁有一顆仁心,將戰爭與殺戮視為手段而非目的。如果沒有對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那就是軍功越大造孽越多,必遭天譴。
李長安與李玄武相處多年,深知他在軍事上的天分。可正因如此,李長安才更加不能縱容李玄武內心的惡念,令其成長為以屠城為傲的“名將”或者是吃人心肝的“猛將”。
眼見一場風暴終于過去,李夢得急忙給時然和李玄武使了個眼色。“好了好了,沒事了時然,快扶玄武去上藥吧”
“是,師兄”時然忙不迭地扶著正震驚于自己居然也要開始跟著文宗念書的李玄武走了。
“長安,你隨我進來。”李雍卻輕嘆一聲,率先走進了李長安的書房。
然而,祖孫倆這才剛進門,李雍尚來不及開口問話,李長安就已輕聲一嘆“爺爺,鐘家的婚約,我應下了。”
“嗯”李雍猛一抖眉,扭頭問道。“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