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娥遲疑接住銅錢,上下打量周七:“七郎,張老爺給你們兄弟每月多少工錢?”
“七百文,我是每月二百,能花一半,余下的都存我哥那兒。”
“二百文呀……這可比打草掙得多,還安逸。”
趙燕娥口中喃喃,竟有些失神:“還是你們帶把的好,能出去給人當長工。”
趙小妹撇著嘴,眉宇間也有些酸澀。
周七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姐妹倆日子比自己兄弟三還要苦。
趙家是軍籍,趙老漢身子骨壞了,干不了重活,偏偏在外面長了見識,放不下身段,現在靠編制藤筐過日子;趙燕娥的母親又有嚴重耳背,話也說不清楚,出去打工也沒人要,在村里干浣洗衣物的工作。
維持生活本就艱難,趙老漢隔三差五還得吃藥,無異于雪上加霜。
年輕婦人外出打工都有各種限制,更別說她云英未嫁,體面人家誰敢招她做工?
出去給大戶人家做了短工、長工,今后嫁人都不好嫁。
趙家最尷尬的問題在于必須招女婿,沒有直系、旁系男丁的情況下,他家必須招一個女婿來抵充軍役。
如果招不來這個女婿,今后衙門里勾軍、清軍,要補齊軍冊時,趙家的鄰居很有可能被勾到服役名冊里去。
除非趙家背井離鄉逃亡別處,不然左右鄰居會逼著趙家招女婿;可這個上門女婿真不好當,幾乎沒幾天好日子過,就得出遠門服役……這么憋屈的上門女婿,誰愿意?
外出服役十年,回來幾個孩子能打醬油的事情……
而且這個服役的女婿,還有形體要求,不能體弱,不能有疾病、殘疾,身高必須達到五尺二寸。
見趙家姐妹這模樣,周七卻笑說:“趙姐你是不知多少男兒想生成女兒身,豈不聞杜甫《兵車行》中有一句‘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趙燕娥瞥一眼周七:“七郎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姐姐這家境,何德何能嫁得鄰家郎?”
“趙姐這只是一時之困,算不得長遠。我輩男兒才是冤枉,皇明立國二百七十余年,怎么算也該輪到我這輩男兒身死埋沒隨百草。”
周七說著呵呵做笑,余光見有人盯著自己,扭頭去看,上下打量這青衣窮書生,不以為意回頭對趙燕娥說:“趙姐記得給我留桃子。”
趙燕娥被周七一句話嚇住,皇明二百七十年,國祚之長可謂稀奇。
背簍上肩,周七往周家后院門走去,走在巷子里時察覺那個青衣窮書生跟著自己。
可以很自信的確認這是個窮書生,漿洗略白的半舊青衣,手里握著的扇子也泛著黃舊氣息,雖網巾束發打扮著的精致、利落,可依舊是個沒書僮的窮書生。
周七進入后院中,不想看到大表哥周良輔正與兩個書生玩耍擊丸。
打磨光滑的石丸只有雞蛋大小,幾個人各握一桿球棍,還在院中掏了幾個洞。
周良輔見了周七進來,熱情擺手:“陳生,快快救救愚兄這場,已落三桿矣!”
跟在周七身后的陳生愕然驚醒,上前接住周良輔遞來的球棍,扭頭看背簍少年進了中院:“翼明兄,這少年何人?”
“乃我亡故姑姑幼子,承托母姓寄養在家,家中論續排行在七。”
周良輔說著輕嘆:“只是他兄弟三人平日耍勇斗狠,素來不服管教,常與我父慪氣,前不久已搬遷出去自謀生路了。”
聽了這話,陳生掂量手中球棍,也不詳細追問,投入游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