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熊文燦夜宿土門關軍營中,久久難眠。
今日所見四位舉人皆有大才,遠勝自己門人太多,不由深想未來。
提攜門徒,為的還不是門徒今后發達了,能提攜自家子侄、后人。
可門徒不肖,與今日四人比起來如同爛泥,就算推上去也不成器,待不長久,反哺自家后人之事也無從提及。
正所謂日中而落水滿則溢,如今東林自詡眾正盈朝,可國朝二百五十年來積攢下多少暗傷頑疾,這時候積重難返,已不是東林中人能解決的。即不能解決朝廷弊端,那眾正盈朝也只是一句笑話。
世人逐利,見東林勢大爭相投奔于門下,勢必良莠不齊。
天子日益年長,又難能長久讓權給東林中人?
可東林勢大如此,哪里又會心甘情愿退出朝堂,雌伏一方?
從自己步入仕途時,就是東林黨爭日益激烈、持久之時,爭斗三十余年才有如今的盛況,誰肯甘心退讓?
莫名的,熊文燦大感風雨飄搖,不由長嘆一聲,心生去意。
東林是死是活與自己無關,可東林敗亡的前后這段時間,朝廷內外誰都躲不過,這是個非敵即友的大爭之時。
兩不相幫,只會讓自家速死,落不到一點好處。
剛過午夜,一更的巡夜梆子聲敲響,在寂靜軍營中回蕩。
未過多久馬幕僚步履悠閑在營中巡視,得報后返回營房,面露喜色,雙手遞上文書:“東家,事成矣!”
熊文燦翻身而起,接住文書翻開,就見寫著‘以炙烤黃羊相誘,靈機入伏,業已就擒。’
他不由長舒一口濁氣,平緩神色后說:“你隨我已有七載,如今即將履任山東,難免要經歷兵戈之事。教匪勢大根基深入山東各處,非剿撫并用不可解決事端。趙彥善用兵,而我知民間疾苦善于招撫,此系朝廷用我之本意。”
“山東之事要么速定,成就趙彥與我功勛。若不能速定,則罪趙彥督兵不力,罪我撫慰地方不力。朝廷處置下來,最輕也是個罷官閑住。我家中子侄已然北上,今后在趙道長門下學藝,恐無人督管所交非人。如抱犢寨張宗柔之流,若與深交,則毀我熊氏百年基業,不可不防。”
馬幕僚拱手,深吸一口氣:“學生愿聽東家差遣。”
熊文燦微微頷首:“與我一同入京,你也參與春闈,成與不成就看天意。若是不成,就參加吏部銓選,我再出些力氣,給你謀一個獲鹿縣教諭的差使。待我立穩根腳,再調你來做個知縣。”
知縣之后還能升官,升到哪一步,就不是現在能說明白的了。
馬幕僚則是苦澀露笑:“東家,學生自二十三中舉以來頗為自負,卻屢試不中已有四場,這第五場恐為人笑不去也罷。何況又關系東家子侄,張宗柔插手蓮花觀、靈鴉觀已惹得本縣大戶不滿,料想近期必有爭奪,期間恐有不測之事。學生以為當早作準備,以求周全。”
豪強械斗也是常見之事,可在這個聞香教即將起事,張宗柔又染上聞香教顯得不干不凈的節骨眼上,很有可能被縣中豪強散發明文告示舉報謀反,那時候張宗柔不反也得反,地方官也沒法裝聾作啞混日子。
見他說得誠懇,熊文燦心中感動。
舉人參加吏部銓選授官后,就永遠失去考進士的機會。
舉人出身的官員,近些年以來多止步于一省參政,或五寺少卿,很少有升到一省布政、六部這樣的高官別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