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幕僚自礦場返回途徑土門村時,就見知縣的驢子、幾名隨從停留在村東口下。
詢問明白后,徐幕僚順著石階來到淮陰廟。
廟中就見知縣與熊文燦的幕僚馬致遠一前一后落后半步身位,正同游淮陰廟殘破石碑。這里許多石碑都是重修淮陰廟時新挖出來的,有許多孤本,聞訊來此謄抄的士人不在少數。
縣里已有書商雕版印刷出售,但士人更喜歡親自謄抄。蓋因許多文字因石碑殘破而模糊不清,他們更喜歡自己觀看原碑,自行猜測、填補殘缺的碑文、字跡。
知縣一襲暗花素錦棉袍,頭扎青黑軟翅唐巾,一對青黑軟翅垂在素色斗篷外,雙手交織在身前,笑呵呵接連稱贊:“馬兄果真高見,高見呀!”
論底細,兩個人都是舉人功名,只是這位知縣更務實一些,兩次科舉失利,立馬就報名吏部參與銓選,也五六年里也就順著縣丞、縣令這么升了上來。
若無外力拉扯一把,興許這輩子到白頭時,依然只能是個七品縣令,或者六品知州、一府推官。
至于五品以上的官職,想都別想。
馬致遠引領知縣坐在梨樹下,這里周七已烹煮好一壺沸水,馬致遠對周七稍稍欠身施禮:“有勞小周道長了。”
知縣也微微欠身,周七也都一一頷首回禮不卑不亢,年紀小的優勢頓時突顯,將他淡然氣度顯露無疑,頗有些生人莫近的意思。
黃四郎跪坐在周七身側,卻也是黑衣道童打扮,卻吸溜鼻涕,目光游動畏這畏那的,不像個道童,反倒像個街上走街串巷的小竊賊。
都是道童,一前一后坐在一起,更顯得周七高深莫測。
周七挽起寬袖露出光潔手臂,捏指夾住茶勺從細長茶桶里小心翼翼取出兩枚含苞待放的烘干苦梨花,細膩冰裂紋白瓷茶碗中各放一枚,沖入沸水三分之一,兩手各持一杯搖旋,放在碗托上:“可細嗅,當徐徐飲用。”
馬致遠已喝過幾次,左手抓住茶碗,右手挽袖遮住茶碗,先閉著眼睛淺嗅,才緩緩飲用,遲遲不睜眼。
知縣有樣學樣,嗅到漸濃梨花芬芳,配合寒冷,仿佛開春雨后天氣清寒時見到一樹盛開梨花。
隨后苦梨花茶水入肚,果然苦澀中有許多回味,科舉路途中的許多辛酸涌上心頭,對比時局艱辛,心中更為堅定。
科舉艱難,已步入仕途為一方百里侯,什么為民做主?什么政通人和?這些那里虛名哪里對得起自己含辛茹苦十數年的科舉道路?
想想供應自己讀書的宗族、鄉親,不拿錢回去,怎么回報他們扶助、再造恩情。
不攀上高枝,就自己這獲鹿知縣一職,哪里能掙得橫財?
旁邊就是府城知府所在,縣衙一里外又是兵備衙署,這知縣當的膽戰心驚,偏偏還落不得好……這種日子,必須改變。
要么辭官回鄉再等下一回吏部銓選,要么攀上高枝另謀道路!
周七見來的徐幕僚欲言又止,就收拾茶具,端起木盤說:“苦不離寒,這梨花茶可用沸水沖泡三回,貧道以為第二回最妙。”
說罷對著馬致遠微微頷首,馬致遠也是回禮:“有勞小周道長。”
也不多搭理這知縣,周七自顧自往正殿走了,黃四郎坐沒坐相,走也沒個像樣的姿勢,綴在周七身后返回正殿。
馬致遠端起茶壺重新沖泡,神情自若仿佛見怪不怪:“沸水不可過半,否則花香散逸,失了神妙。”
知縣目光稍稍落在那細長茶筒,暗暗惱怒,這小道士太會做姿態,沒一點眼色,不懂得做人。
正是結交馬致遠之時,不愿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