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輕咳一聲,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兒子,“那秦君宜可知曉這件事了”
旁的進士大多留在了秘書省,而這位探花郎秦君宜卻頗受皇帝青睞,大膽給選秀的女子寫傳情詩詞,圣上非但沒有怪罪,反而賞識他的才華,將鄭氏賜給他做妻子,還派了外放實職做縣尉,一去便要三年。
只是圣上貴為天子,終究也還是個男人,有些事情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平生紅紫萬千,內廷也不是沒有千嬌百媚的女子,可是偏偏那日宣傳聞中的鄭氏過紫宸殿來,便教他多了幾分留意。
以至于后來,紫宸殿吩咐取了所有新入宮美人的畫像,給這些初入內廷的小姑娘帶來無盡的期盼與欣喜,可最后連一張也沒有留下。
連帶之前給鄭氏畫像的畫師,也因故被逐出了宮中。
“兒臣要說的正是此事,”蕭明稷不著痕跡地向內望了一眼,稍微頓了頓,“兒臣往扶風去的時候,秦縣尉已經得知此事,悲痛之下投了渭水,兒臣派人打撈數日依舊不見蹤影,直到河水結冰才折返復命,誤了時辰。”
他口中告罪,但并不見多么惶恐,秦君宜是圣上的一塊心病,他闔族俱死,但圣上的手卻是干干凈凈,大可以名正言順地擁佳人入懷,該是正合了皇帝的意才對。
鄭玉磬略有些無力地依靠在墻壁處,聽著這些天潢貴胄隨意說起她丈夫的生死,也知道這個時節若是男子投河,要么沉入河底,要么順著黃河入口的方向漂流,很難被打撈上來。
即便是被救起來也難免得一場風寒,存活下來的希望渺茫,何況她的夫君不過是一介書生,驚痛交加之下難免會做出些傻事來。
她手撫上忽然有些疼痛的小腹,緊咬著牙關繼續聽下去,喉頭彌漫著一種像是鐵銹的甜腥味,咽也咽不下,嘔又嘔不出。
圣上哂笑一聲,并無多少嘆惋,似乎是不大瞧得起這種文弱男子的作派,“虧他還是朝廷命官,便是這樣一點哭啼尋死的婦人本事,死了倒也沒什么可惜,但念在他家人無辜受戮,等到朝廷下恩旨追封撫恤的時候,名單上也加擬秦氏一份。”
他原本對自己的臣子便沒什么愧疚的心思,京中不知道有多少與廢太子有牽連的勛貴擎等著問斬,區區一個小官,哪里值當天子過問,不過是怕鄭玉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同自己存了芥蒂方才徹查此事,既然人已經喂了魚,便不值當留心了。
“但若是秦縣尉尚存活于世”蕭明稷并沒有去瞧內室深處,面上略有擔憂之色,可莫名就叫人覺得他心情極好“不知阿耶可有圣諭示下”
他清楚鄭玉磬是個薄情的女子,但是叫她知道這些事情,即便是看不見她面上那惺惺作態的眼淚與廉價的悲痛,也會叫人覺得快意非常。
她不是從一而終的忠貞之人嗎,怎么她的郎君尸骨未寒的時候,就能放下芥蒂同圣上芙蓉帳暖
鄭玉磬躲在暗色的綢幔后面,室內熱得圣上也只在寢衣之外披了一件道袍,為了不凍著她這個被圣上養在道觀的這個外室,紫宸殿的內侍和工部的匠人們著實是花了一番心思,然而當她窺見那人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后,卻覺得寒冷浸入骨髓。
她不是初入宮廷的天真女子,圣上占過身子的女人不可能嫁人,即便那是她的夫君,圣上也不會允許他們團聚,但是只要她肯順從,夫君默默忍受,皇帝為了自己的圣譽,頂多只是不喜歡她從前的夫君留在長安,還不會輕易殺一個無錯的新晉官員。
然而蕭明稷,卻不肯留最后一條生路給人。
他親口同她說過,“音音,你若是敢叫他碰你一下,有朝一日,我定會叫他骨肉為泥,丟去獸苑喂狼”
“若有冒認朝廷官員者,笞五百杖,面上刺字,發落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