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磬步行到玉階之下,正欲按照女官指引對皇帝行禮,那原本端坐于上的天子忽然起身,不顧滿殿嘩然,親自步下玉階,攙扶鄭玉磬起身,朗聲道∶"皇后與朕一體同尊,不必行大禮,合該共受萬民朝拜。"
他攥緊了她纖細修長的手,步一步向大殿至高處走去,本來皇后到前朝就有些離譜,但皇帝做下的離譜事已經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即便是將皇后入宮受封改到了朝堂上,也一樣無人敢置喙。
鄭玉磬被他挽住手,心跳得格外厲害,她雖然不是沒有過受封的經驗,但是那也是在后宮里面,像是面對這么多人對自己山呼萬歲還是頭一回。
蕭明稷大約是存心如此,并沒有讓她坐到一側,而是直接讓鄭玉馨坐在自己的身旁,那寬大的龍椅足以容納兩人,但是卻從未真正容納過兩個人共坐,臣子們縱然震驚,但也嘗過皇帝的雷霆手段與喜怒無常,一時間沒有人敢說些什么。
秦君宜站在文臣之列,見到皇帝貌若無人,不顧旁人眼光地牽起鄭玉馨的手,多少有些愕然,但旋即又與旁人一并恢復了平靜。
皇帝那不顧世俗的瘋狂執念與無上權力都不是他所能比擬的,自己這樣的性子與病弱的身子,就怎么也爭不過天子。
"音音怎么了,是不高興,還是起得太早,又穿這一身祎衣累到了"
蕭明稷握著鄭玉馨的手低聲問道,他察覺到她似乎有些僵硬,思忖自己節外牛枝是不是叫她有些不高興了,因為選的上元節日子正好是帝后御樓觀燈、與民同樂的時候,他還安排了鄭玉磬同他一起到丹鳳門受萬民朝拜,但又擔心她折騰一日,晚上會不會沒精神了。
鄭玉磬搖了搖頭,低聲私語道∶"我只是還有些不大適應,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你下來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
"我說過會和音音平起平坐,自然不能失信于人,要音音堂堂正正地站到這些人面前,"蕭明稷有些了然,這才放下心來,低聲寬慰身邊的女子,"第一回在前朝面對這些人受朝賀,皇后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有三郎陪著你,不用怕的。"
先帝并沒有在活著的時候給予鄭玉磬封后的典儀,而平常的家宴國宴也與帝后大婚十分不同,不要說音音緊張害怕,他夜里在紫宸殿都有些輾轉反側,恨不得立刻就到卯時。
他知道只要某些臣子眼睛沒有疾病,都能看得出來御座上的皇后到底是誰,但是他卻并不在意,也不希望因此學著阿爺那樣,將她留在后宮中,含糊其辭一輩子。
君王不是如白璧一般的君子,稍微有些瑕疵便令人扼腕嘆息,他與音音會是天上的金烏,偶爾有些黑點,也炫目得令臣民不敢直視,只要金烏不墜,就能光明正大地比翼雙飛,永遠沒有人能靠近指責。
"三郎從前御極的時候,怕不怕"鄭玉磬聞言一笑,她進殿的時候其實是有一些害怕的,害怕會被那些臣子斥責,可是事實證明這樣的擔心也是多余的,但她隨即意識到場合不對,將臉繃住,恢復皇后該有的威儀神態,她悄悄道∶"似乎從來不曾看圣人怕過什么。"
典儀官請帝后前往丹鳳門受萬民朝拜,這是皇帝辦這次封后大典把銀子當流水花、又近乎挑明的暗示過后臣子們商議出的環節,皇帝攜了皇后起身,一時威容肅穆,鄭玉磬知道這樣的大典禮上錯過了說悄悄話的時機是不能問的,便也不再去問了。
但是等到身著冕服的蕭明稷攙扶皇后拾階而上,樓梯甬道狹窄悠長,身后禁軍離得稍微遠了一些,她卻聽蕭明稷在耳邊道∶"朕又不是神,頭一遭做皇帝,面對億兆生靈黎庶,如何能不害怕"
他爭奪這個位置成了一種執念,但是當他真正得到夢寐以求的皇位時,達到了從前的目標,卻更添了幾分迷茫。
從踏上這條長長的甬道起,他便換了一個新的身份,能得到許多尊榮,可所面對的不再只是皇宮內的明爭暗斗,還要掌管偌大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