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頗有閑情逸致的數了數自己的字數,兩千個字,居然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通讀了三遍后,當何似飛覺得這篇寫得挺不錯,不許再改,自己可以將其謄抄在答卷上的時候,他忽然在自己的草稿上看到四個字孺子其朋。
當即,何似飛目光一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
他不能引用典故中的這四個字。
因為,此四字出自尚書周書洛誥。
原句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焰焰。
意思是你這年輕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樣融洽相處。要到洛邑去不要像火剛開始燃燒時那樣氣勢微弱。1
乍一看似乎沒有什么不對,但關鍵問題在于,這是周公對他侄子周成王說的話,是長輩叮囑晚輩的話。
別說是現在的何似飛,即便是曾為太傅的余明函,都不可這么對已經登基了的皇帝說話。
何似飛心想自己對皇權的敬畏還是不夠深入,居然把這話寫在了明面上。
他默默蘸飽了墨水,將這四個字一筆一筆重重地抹去。
畢竟,即便這四個字不會出現在他的殿試答卷上,但難免有人審查自己地草稿,到時要是看到了這四個字,呈上去后,指不定要惹皇帝生氣。
有了這四個字的前車之鑒后,何似飛再審讀自己的草稿,又謹慎了幾分,確認再沒有任何紕漏后,這才謄抄上了答卷。
期間,何似飛身前一直有一排侍衛在嚴肅的看著場內的貢士,謹防有人交頭接耳,有人眼睛亂瞟。
可能是方才檢查出了自己的錯誤,何似飛只覺得心情舒暢,胸中頓生作詩的欲望,一首七言律詩隨之寫下。
他剛寫完最后一個字,不用抬頭,就發現自己面前站著的侍衛的深色衣袍,已經變成了一抹明黃色。
何似飛方才寫得太入迷,壓根就沒聽到周圍的腳步聲。
隨即,他看到另外緋色官袍下得幾雙官靴朝自己這邊走來,似乎都在低頭打量自己這份答卷和詩文。
何似飛不用抬頭,就知道這些來人是誰。
皇帝帶著一群大臣前來觀看貢士們答卷,按照官位高低,緊跟在皇帝身后的自然是三位內閣大學士。
這會兒應該是散朝了吧。
不過,幸好這朝散得沒那么早,不然被皇帝和首輔和次輔大人們看到自己那四個字,指不定在內心怎么譴責。
在場幾位大學士都是考過殿試的人,自然知道本屆的會元坐哪兒,第二第三名坐哪兒。
有了這個座次的排序,即便大學士們此前并不認識何似飛等人,但只要聽過他們的名字,自然是能將名和人對得上號的。
三位大學士起初只是聽說綏州何似飛,年僅十六,有擲果盈車的潘安之貌,有七步成詩的子建之才,雖未及殿試,但坊間壓他中狀元的賠率已經低得不能再低這邊證明大家都覺得綏州何似飛定會中這狀元。
有了傳聞這些光環在,加之何似飛前幾日又在瓊笙書肆出了兩本精編策問甲,還寫出了會試最后一道加試的算科題,幾位大學士對何似飛印象皆是不錯。
只是陛下這才到何似飛面前站了片刻,這綏州何似飛居然就擱筆不寫了,不只是少年人出于緊張,亦或者其它原因
大學士們想,緊張是正常的。
即便是他們年輕時候參加殿試,發現自己身前有明黃色衣袍出現,也是又震驚又緊張,但這時候還得裝著寫,即便是在草紙上寫呢
哪有擱筆不動的道理。
于是,三位大學士中脾氣最剛直的唐大學士一動身,其他兩位大人跟著過來,都在看綏州何似飛此刻到底為何擱筆。
三人原本恨鐵不成鋼、氣勢洶洶的姿態在看到何似飛答卷的一剎那,猛地懸崖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