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都明白的,”章元嘉靜靜地說道,“我知道官家盡力了,所有人都盡力了,包括洗襟臺坍塌的前因后果,我也了解清楚了,那些罪過,不是一紙告昭天下的告示就能揭過去的,需要有人切切實實地付出代價,去償還,去贖罪。”
“即便有人需要為此付出代價,那個人也不該是你。”趙疏倏然松開章元嘉的手,站起身說道。
章元嘉定定地望著趙疏,爾后很淺地又笑了一下,“官家在旁的事上透徹明達,怎么偏偏想不明白此事呢
“溫小野做錯過什么嗎洗襟臺坍塌時,她甚至不在當場。可她想為父親昭雪為什么這么難,因為溫阡是洗襟臺的總督工,哪怕查清了何氏偷換木料、曲不惟買賣名額,父親與老太傅三改圖紙,張正清驅走通渠勞工,他還是要為這場事故負責,是故朝廷至今未能下一旨免罪詔書。
“玄鷹司曾經的老指揮使做錯了什么嗎可是都點檢軟禁溫阡以至洗襟臺坍塌,他只能自戕謝罪。
“我知道哥哥為此案取證立功,朝廷可以赦免他的牽連之罪,甚至讓他官復原職,但是不一樣的,哥哥是臣,臣者講究的是功過,皇后不同,為后者,天下只認一個德字,父親失德,即是元嘉失德,德不配位,元嘉已不能再做這個皇后了。”
章元嘉說著,朝趙疏跪下身,“官家,降旨吧。”
“臣妾趁著這幾日,已經把后宮的事務交代好了。后宮瑣事繁多,官家日后若缺人打理六宮,可以提怡嬪攝六宮權,她性子干練,做事最是省心。要是遇上什么煩心事,缺個人說知心話,官家可以去歇芳閣尋秦貴人,秦貴人性子靜,擅傾聽,最是善解人意。”章元嘉輕聲道,“臣妾近來想了許多,才發現有樁事臣妾一直做錯了。因為父親,臣妾嫁給官家后,時而覺得與官家有隔閡,臣妾想不明白,總以為是至親至疏夫妻,所以有時候總也放不下架子,甚至會與官家使些小性子。但是臣妾嫁給官家那天,是下了決心要做好官家的皇后的。原來這幾年,臣妾做的從來都不是皇后,而是一個尋常的妻,如果是皇后,她不會因為官家的疏離而心懷芥蒂,她該會明白官家的憂患與顧慮,該和官家一樣心中裝著江山臣民,而不是只有你我,是臣妾沒有做好,才讓官家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了太久。”
趙疏聽章元嘉說著,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
他有一種得天獨厚的本事,天生就懂得如何控制脾氣,所以他一直是溫和的,連愛恨在他眼中都是淡淡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還記得遇見章元嘉是在多年前的一次宮宴上。
照理章鶴書脫離章氏大族以后,他的兒女是沒資格參加宮宴的,但是章元嘉的母親羅氏與裕親王妃是表姐妹,裕親王妃很喜歡這個性子溫柔的表侄女,那次宮宴便將她帶在身邊。
趙疏到了宮宴,一眼就看到了章元嘉,她穿著一襲杏色綾羅裙,安靜地坐在角落,像雨后初綻的新菊。
后來到了下一回家宴,趙疏便不經意在榮華長公主的面前問了一句,“章家的元嘉姑娘也來嗎”
長公主何許人也,聞弦音而知雅意,后來大小宮宴、家宴,幾乎都有章元嘉的一席。偶爾到了乞巧、寒食這樣的小節,趙疏去西坤宮請安,也能在何太后身邊瞧見章元嘉。
章元嘉一直以為她與趙疏是在后來許多次的相會中,漸漸滋生出情意,后來有一回,她和趙疏坐在宮樓上燈日出,相互依偎著睡過去,醒來后不知時辰,她還擔驚受怕了許久,害怕讓人發現自己的心意,她喜歡的人,畢竟是東宮太子。
其實那次不久后,榮華長公主便對趙疏說“你若看中了誰,只管說來,姑母幫你與官家說說看。”
就連一向嚴苛的昭化帝都在姻緣二字上遂了趙疏的心意,“帝者孤獨,身邊有個能說話的知心人,是難得的福氣。太子妃么,德之一字為上,門第低些倒是無妨,你一直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朕相信你的眼光。”
趙疏于是如愿以償地娶了章元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