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很有生產經驗的母親,但十五年生育了十個子女并沒有讓她對疼痛麻木,反而累積了她的痛苦,直至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子嬌小的身軀,無端生出幾分偉大。
臍帶被剪短的那一刻,我與母親的連接也斷了。
最先感受的,是母親的如釋重負,還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可能是我隨時會夭折的模樣嚇到了母親,她疲憊地揮手,讓乳娘把我抱走了。
我從出生起就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
繼承了母親姣好容貌的同時,也繼承了那過分孱弱的身體。虛弱到無法撫養子女的母親便把我送去了姑母身邊代為照顧。
我并未對此抱怨,因為我知道,我帶給母親的更多的是痛苦。
在姑母這里,我見到了同樣由姑母照顧的津島修治,他是我的第六個哥哥,也是無意間導致我出生的人。難得由姑母抱回家見母親一面,就不小心引發了母親早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修治哥哥好像對我有點害怕,三歲大的小孩子,每次和姑母的四個女兒一起來看我都小心翼翼的。
姑母是個溫柔沉穩的女人,時常抱著我給哥哥和姐姐們講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表姐們和修治哥哥差不多大,對我而言,她們就像我真正的母親和姐姐。
姑母經常夸獎我是她帶過的最乖巧的小孩。這是當然,我的頭腦和大人是一樣的,只是孱弱的身體跟不上大腦的發育,所以一天到晚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生病、吃藥和睡夢中度過。
修治哥哥很依賴我,有時候他以為我睡著了,會偷偷來嬰兒房探我的鼻息。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在睡夢中死去。
平時修治哥哥也是除了姑母抱我最多的那個但他總喜歡戳我的臉。不疼。就是有點煩人。每次我皺著眉不爽地看他,他就玩得更起勁了,在我練習翻身的時候,還總喜歡把我翻回來,看著我像烏龜一樣四腳朝天翻不回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我滿一周歲,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說話的時候跟姑母告了狀,才逃脫了哥哥的捉弄。
“哥哥欺負我”成了我最常說的一句話。
每當這時,姑母就會懲罰修治哥哥負責給我喂飯,但我覺得這是對我的懲罰,因為他喂著喂著就喂到了自己嘴里,跟我幾個月大的時候偷喝我的奶粉一樣。
奇怪的是,每次修治哥哥捉弄我的時候都能準確避開無處不在的女傭們的眼睛。
我和哥哥有一樣微卷的棕黑色頭發,一樣明亮的鳶色眼睛,可能也擁有一樣的聰慧吧。只是我的聰慧來自母親遺傳給我的記憶,哥哥的聰慧來源于自身。
第二年,母親又懷孕了,因此繼續把我們寄養在姑母這里。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姑母精力不濟,多雇傭了一位保姆。她的名字是阿竹,不知道姓什么,還沒有嫁人。
庭院里栽種的五六棵蘋果樹也長大了。
每到陰天,年紀還小不必時刻保持淑女形象的表姐們就會歡快地爬到樹上去玩。姑母抱著我站在走廊下,大聲讓姐姐們小心點。由于身體虛弱,即使不是冬天或者秋天我也被阿竹裹得像個球,禁止到院子里去玩,怕吹了風著涼。
而修治哥哥雖然體弱,不過沒有到我這種程度,下雨天能被姑母允許撐著傘和姐姐們一起到院子里欣賞那片被雨水打濕的菊花。
盡管我和哥哥都沒到上學的年紀,但姑母已經安排阿竹先教我們讀書識字,故而修治哥哥可以搖頭晃腦地背誦小倉百人一首里的一首和歌獲得姑母的夸獎,正所謂
“欲采白菊朵,今朝初降霜。霜花不可辨,滿眼正迷茫。”
他未必像擁有母親記憶的我一樣能理解這首和歌的含義,只要記得住就足以令長輩高興了。
這是我和哥哥最快樂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