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快樂持續到四歲,我和父親真正意義上的見面。
因為修治哥哥需要去上小學,姑母送我們回了津島家。在此之前,父親給我印象都來自于母親的記憶山一樣巍峨,野獸一樣可怕。
最小的弟弟也有一歲半了,母親依然臥病在床。她的月子病始終不見好。哥哥們有自己的事情做,姐姐們不是已經出嫁就是正在議婚定親,最小的姐姐去女校上學不在家。我和修治哥哥就像是這個家的外人,在這里可有可無。
父親在家里是絕對的權威。
修治哥哥很怕父親,哥哥們都害怕父親,最年長的文治哥哥也不例外。
津島家,只有長男是受父親重視的,次男和三男都是備用輪胎,女兒是聯姻的工具。作為六男的修治哥哥,無論他表現得多聰慧過人,都無法得到父親的重視。而一旦僭越,就會被父親打壓。
我比修治哥哥要好一點,因為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兒,相貌像極了母親,又身體虛弱。父親對我多了幾分憐愛,空閑時甚至偶爾會允許我坐在他的膝上聽他念書。
也因此,我和哥哥疏遠了。
準確來說,是修治哥哥主動疏遠了我。
我讓照顧我的女傭帶著我每天喝藥后吃的糖去找修治哥哥陪我玩,女傭空著手回來了,不見哥哥的蹤影。
“阿治少爺喜歡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女傭說。
我便不再打擾哥哥了。
因為生病,我不用和姐姐們一樣到了年紀就去女子學校讀書。事實上,母親記憶里的那些書已經夠應付學校的考試了,我確實沒有必要學習重復的知識。
平日里,我更愿意讓識字的女傭幫我去父親的書房里拿一些不曾閱讀過的書籍。
父親的藏書都是很珍貴的,大多部分的書父親都不允許我看,據說是男子才能看、女子看多了沒有好處。
我向來聽父親的話,但在翻遍那些女子能看的藏書后,依然忍不住讓忠心的女傭幫我偷偷取了書架上的四書五經還有父親典藏的左傳看。
因為母親沒有學過這些,我的閱讀速度慢了下來。
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我頭腦里的一切都來母親的記憶,出生后接觸的一切,才是我自己真正記住的東西。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兩年。
保姆阿竹辭職嫁了人。表姐們也出嫁了。姑母跟著最小的表姐遠遠地離開了津島家。
由于病情加重,我只能躺在床上,從一開始講八卦就停不下來的女傭那里聽到一些消息。
這才知道,文治哥哥并不是津島家的長子,而是第三子,因為上面的兩個哥哥夭折才成為了家里的長子。每次回家探親都會給我帶漂亮煙花的大姐姐也不是家里的長女,而是次女。我問來探望我的二姐姐怎么沒見過大姐姐回家。二姐姐只是摸摸我的頭,不說話。
女傭每天說的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我對此不感興趣,避免女傭下次不再跟我說話,卻沒有表現出來。但從這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中分辨出真實的部分結合起來拼湊成真相,說出來時看到女傭驚訝的表情,我覺得很有趣。
最初,女傭認為我是猜的,我說對的次數多了,她就不這么認為了,開始三緘其口。
大人會對小孩子說自己的心事,主要是因為年幼的孩子聽不懂自己在說什么,一旦發現孩子能聽懂了,他們反而閉口不言。
在身邊人對我的這份聰慧感到害怕之前,我不再說出自己看到的真相了。
七歲的時候,我的病越來越重了,連吞咽喝習慣了的藥汁都費勁。父親說我“過慧易夭”,為我準備起了后事。停止生育子女而身體好轉的母親抱著家里最小的弟弟來見我最后一面,流下了淚水。
是為了我嗎我不知道。
我對死亡并不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