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今天下,趙氏根基之厚重,遠邁魏武,其基宇較之彼時昭烈帝更狹,更難尋得孫吳為犄角,共抗強敵。能否折而不撓,僨而益堅。在顛沛之際,信義逾明。以仁義兩字,情感三軍;讓天下豪勇之士,甘與同敗。仗信履義,推誠任賢,肝膽孚契,終濟大業……”
張叔夜越說笑聲就越大。顯然他是在笑話陸謙。
讓宗澤好生無奈。你父子性命尚在人手中攥握,這般嘲笑于人,真的好么?
他覺得陸謙把張伯奮和張仲熊與張叔夜分開安置,并不甚好。而宗穎則略顯坐臥不安,還好張叔夜還知道適可而止。
宗澤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眼睛里看到的盡是悲哀。一身文韜武略,一心報效社稷,名譽天下的張叔夜現如今卻成了個活死人,可悲可嘆啊。
只宗穎不這般想,這張叔夜在時,他且按捺的下。論年齡,論名望,論見識,張叔夜面前沒他說不的份。然現在張叔夜離去了,眼前只剩父親,宗穎便放膽開口:“張公不聞江南禍亂么?”宗澤便是江南婺州義烏人(今浙江義烏)。花石綱之禍叫江南怎樣個民怨沸騰,別人不知,他們父子還不知么?那宗氏一族也少不了被朱勔的門下走狗給禍害。宗澤小小的知縣,可不被他們放在眼中。
“江南民怨沸騰,朱勔為萬夫唾罵,卻受當今天子恩寵有加,久必生亂。何況還有摩尼教之輩包藏禍心,焉知道彼輩不能成孫吳之局?”
雖是在父親嚴厲的眼神下,宗穎話語聲越來越低。但他還是擰著頭將話說盡。而這些話可不就說到了宗澤的心坎上?
兒子都能看到的危機,宗澤又怎會看不到?江南是魚米之鄉,人口繁多,一遭禍亂將就會不知道要殃及多少百姓。但他又能怎樣呢?
位卑人微,言語不受人看重。都不能直達圣聽,再多披肝瀝膽的肺腑之言,也都是虛幻。
先前在衢州龍游任上,他就向上不止進過數道奏疏,半點作用都沒。甚至若非有人庇護,他自身都被朱勔黨羽打翻在地了。
江南、齊魯——
雖非中原腹地,可一近京畿,一乃錢糧富庶之處,驟起兵戈,天下板蕩許是尚遠,社稷轉盛而衰卻非等閑。宗澤憂心忡忡。
陸謙于他眼中乃是個不出世之梟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這等合乎大義又不觸及朝廷痛腳的旗號,豈是凡夫俗子隨隨便便就能想出的么?使居于中國,能亂人而不能為治也。若乘間守險,足以為一方主。較之季漢昭烈帝亦不遑多讓。
“梁山賊勢雖盛,大舉作亂,尚不敢為。中原尚有許多兵馬,一紙之詔,三二十萬大兵可調。陸賊甚是隱忍,若無十分準備,怕不敢作此大不韙之事,以激天下之怒。所怕者,菜魔起于江南,北窺金陵,陸賊南竄淮海,二股合流,剿滅便是不易。此兩賊若在淮海合流,賊兵必犯中原,屆時便就難說了。若有哥舒翰于潼關之舊事,西軍遠在關西,短時間難以調濟,趙宋恐真有西狩之難,天下便就多事矣。……”
宗澤內心里想的極深,而越是如此他便就越悲觀。因為照他所思,這趙宋江山必是要生出一場大禍亂的。就如現下朝堂上袞袞諸公盤算的“梁山泊”一般,膽敢起賊心的,膽敢奮死一搏的,盡數都給殺了,這天下便也就太平了。那要喪命之人何止十萬啊。
他愿意‘襄助’梁山泊,那本心就是要盡己之力,挽救水泊邊的十數萬百姓。不需盡數救起,但凡能多生還百一,他父子亦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