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士兵是最先得到行動通知的,只不過忙乎著送中了彈的戰友來醫院,急起來就把傳信的事拋到腦后去了。
他突然地吼這么一嗓子,另外三個面色一下變得凝重而驚恐,大大咧咧的閑聊也轉為輕聲進行的竊竊私語。
啟瀾很少在醫院碰到士兵聚集的情況。上一回瞧見還是林一堂受了槍傷一路從天津運送過來搶救的時候。
這些人的動作和神態,以及他們話里的內容,都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不聲不響背靠柱子,豎起耳朵,試圖從蚊子嗡嗡聲類似音量的交談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他的耳朵很給力,一抓一個準。
他們所懼怕的任務,居然不是去前線打仗,而是在夜半押送一批貨去塘沽港。這就比較奇怪了。
這批貨催得火急,開弓沒有回頭箭,半路上再遇到截貨的武裝力量,戰不過也要硬著頭皮打,否則逃回去極可能是酷刑。總之,兩頭都是死路。
士兵們的議論聲音越發壓低,有幾個甚至還一屁股坐到地上唉聲嘆氣。
啟瀾盡了力也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了,就冷靜下來琢磨琢磨。
塘沽港不就是天津么
十月的時候,林一堂帶著一隊警衛,攜著林覓一起坐車去了天津,若不是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人馬突襲,人員傷亡慘重,就會順著水道一路往南,直抵福州。
被搶走的一箱子物品,都是林先生交給侄子護送回老家的珍貴文物,里面包含的若干珍稀名畫,首飾,都是孤品,價值連城。
憑著他的直覺,這些士兵可能也是奉命送一批貴重的“貨”上船,沿著水路去某些地方,也擔心沿途的風險和人身安全。
兩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或許就存在某種不為人所知的聯系。
啟瀾正想著要不要把這個發現報告給林覓的父親,只見手術室門“哐當”打開,有病人給抬了出來。
他起初以為是傷兵,家屬們激動地一擁而上,有的喊“女兒”,有的喚“妻”,有的叫“妹”,場面亂哄哄的堪比菜場和肉鋪。一直聽到護士說“母子平安”,才明白是個難產的孕婦。
至于那個在孕婦后面被抬出來的士兵,就沒這般幸運了。整個擔架上是一個被血染紅大半的人形白布包,直接送往太平間去。
同伴的死亡令四個士兵瑟瑟發抖。
有的懊悔為了吃個飽飯選了這條路,有的當場就解開皮帶和軍裝想逃跑,還有的進退兩難,只好安撫同伴,順便自欺欺人地商量趕緊去最近的廟里上個香,或求張平安符。
眼看等候的人只單單剩了他一個,啟瀾拍了拍衣褲上的灰土,從石柱背后走了出來,坦坦蕩蕩地站在了門外。
這時,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聽見了手術的刀剪和鑷子相互碰撞的叮叮當當。
里頭的人影由遠而近,一直近到他可以看清雪白的護士帽下,戴著口罩的小美。
她早就認出他了,抬起手來朝著對面的一間房指了指,將一把鑰匙從口袋掏出遞到他手里,輕聲說“去那里等著我們,章兄也快忙完了。”
啟瀾接了鑰匙,轉動了鎖,進了那間看起來不起眼的房。
一進去才吃驚地發現,這兒竟然是章文軒做的一間器官標本陳列室,里頭有不少浸泡在玻璃罐子中的人類臟器,看得他毛骨悚然。
“小美姐天天跟著文軒兄看這些,她一個女孩子不怕么”
他一邊擦冷汗,一邊強迫自己能夠接受那些排列在鐵架子上的數十個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