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宿鷺明白老天爺安排她進審訊室的目的了。
“是怎么想到,”張成慢條斯理地說,“在今天回嘉林呢。”
“我朋友在這里,我回來看她。”
“約好了時間”
“是的。”
“地點”
“老城區的圖書館。”
“所以,”張成說,“你于五月九日下午一點零三分,在翁溪路站登上車牌號為嘉a77651的45路公交,是為了去江對岸和朋友見面”
他話里的細節太多,宿鷺秉持實話實說的原則“公交車的車牌和上車時間我沒有印象,但我的確是為了去江對面和朋友見面。”
“噢。”張成握著保溫杯說,“今天上午十二點三十分,你乘坐動車到達嘉林南站。我沒記錯的話,從嘉林南站到市圖書館,82路應該更方便你去酒店放了行李。翁溪路離南站有點距離,半個小時估計全用來找路和整理行李了。吃午飯了嗎”
“在動車上吃過了。”宿鷺說。
張成一番話陷阱重重。
首先他刻意強調宿鷺行程每一環節的發生時刻,目的是觀察被調查人的反應,借此試探對方對時間的敏感性,同時營造一種“警方什么都知道,查出你的犯罪痕跡只是時間問題”的壓迫感。
李詩情報警時明確表示炸彈會在一點四十五分爆炸。雖然時間稍有偏差,但痕檢科確實在車上發現了黑火藥反應的殘渣。
但讓張成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李詩情報案時說的是一點四十五分,而不是“二十分鐘后”或者更為籠統的數字。
很少有報案人會在描述案情時對一些數據性的東西進行加減乘除。緊迫感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很少,幾乎是聽見看見什么就說什么。何況倒計時這種精確到秒的數字,轉換成幾點幾分費勁也容易出現偏差,從心理學角度講,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微乎其微。
所以李詩情只會是聽見或看見了“一點四十五分”這個關鍵詞。
那么問題來了一輛行駛的公交車上,哪些東西既可以顯示時間,又能讓人覺得足夠不對勁
張成首先想到的是公交車車頭標配的電子鐘。
77651號是嘉林公交經典車型,車頭偏右位支出一小塊ed屏,用于顯示時間。但是這起爆炸案中,空氣沖擊波峰值超壓達到0123a,已經是造成死亡或致命傷的程度,所以近距離沒有目擊者,公交車也損毀嚴重,難以判斷炸彈安裝在哪一位置。
草蛇灰線,這條線索也無情地斷裂了。
另一個陷阱是線路。張成在嘉林工作二十多年,每一條公交路線他都爛熟于心,詳盡地描述這些,除了給對方造成一定壓力外,還將宿鷺繞進了一個時間與空間緊密聯系的圈套。他描述得越詳細,宿鷺就越被困在既定的事實里,撒謊的范圍不斷縮小。
李詩情那通報警電話實在可以挖掘出太多信息。“一輛45路公交車會在跨江大橋上爆炸”,排除是她估算的可能性,那么來源就存疑了。“在跨江大橋上爆炸”,她為什么這樣肯定這個地點具有什么特殊性
盡管事實上公交車是在一點四十二分,于十字路口和油罐車相撞。
所有的線索都系在李詩情身上,然而那個小姑娘卻拿“循環”這種略有些荒唐的說法解釋一切。
肖鶴云那邊遲遲沒有進展,張成一時間只能寄希望于宿鷺身上。
耳麥那頭能聽見余雷在聯系宿鷺的朋友。張成重新把注意力投到對面的女孩身上,循循善誘“你現在在警察局,我們會保護你,你非常安全。你的證詞關系到一起傷亡重大的爆炸案,現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坐了二十多個人,他們都是死者的家屬。”
他聲線溫和“他們都在等待一個真相。而你,正是可以加快真相的還原的存在。”
宿鷺抬眼,對上一雙堅定沉靜的眸子。
她仿佛被重拳擊中了胸口,五臟六腑都緊緊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