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音十三四歲起,爸爸就不怎么進她房間了。
周學采有著最傳統的男性覺悟,對妻子遷就忍讓,但人前絕不袒露一絲一毫,甚至還會擺大男子主義的譜。對女兒更是一味寵慣,從沒半點上綱上線地要她去做什么。
他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我們不比好,但也不能比差。你得不到三好學生的獎狀,但也不能差到吊車尾,讓我去挨老師的訓。
我比你更怕見老師呢。
周和音那時候在門樓里捧著個夜飯碗,她愛用紅燒魚的湯拌飯吃,阿婆回回說她,上輩子肯定是個貓投的胎。
她問爸爸,那么你那個時候不在阿婆班上嗎
不在。是你阿婆不肯我在她班上。
為什么呢
因為自己的孩子笨,看著實在鬧心。
哈哈哈哈,小音便說,那就更別怪我了,我肯定遺傳你。
是啊,你遺傳我,怎么又落得要和你阿婆一個結果呢。
周學采到底不落忍,回到家,一個人在堂屋里抽了好幾根煙,妻子也跟著睡不著。想來想去,還是跑出來和他論幾句。
“你媽今天還在,那個木頭蓋子不砸到你臉上去,我跟你姓,周學采你給我砸砸看,那個臉當場就腫起來了,明天肯定青好大一塊,多好看啊”
邵春芳到底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心里多番埋怨,可是又不敢說出口那是你老媽媽的事,牽連到我女兒頭上算怎么回事。
不是她,我女兒今天還輪不到這層苦呢。
可是邵春芳不敢說,一個字不敢,她知道婆婆在周學采心中的分量。將心比心,她要是周學采也會看重母親,一條命都是她給的,又給了他這輩子的安穩踏實,這不是愚孝,是打心眼里的母子情重。
只能就事論事,“周學采,你昏了頭了。有事去朝外人,打自己姑娘有什么用。養到這么大,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哦,為了個夾生的外人,你下那么重的手。”
有些事情,黑不提白不提遮捂過去就算了。你非要弄這么大的陣仗,等著吧,明天一條巷子全曉得了。邵春芳分析給他聽,到時候你不承認也要承認了。
“你媽那事是你媽,年代不同了。說些什么老子養什么小子的話,我反正不同意,正正得負的事還少嘛,反過來,負負得正的也不在少數。這是你沒親爺娘的,我倒要看看你有一對什么樣的父母。照理能把你扔掉的父母,應該也不是什么好皮料,我看你周學采也沒壞到哪里去。”
周學采壓不住火地抬頭來,扔了手里的煙,“這能一塊論嗎還有,我知會你,不要眼皮子淺地圖人家什么啊”
邵春芳把手里給丈夫倒的一杯茶,都快要擱到他桌前了,又收回頭了,當著他的面,全去潑到門口的臺階上了。“我眼皮子淺圖人家什么,周學采你活打了嘴了,我跟著你的時候,你過年五十塊錢都拿不出來去我娘家的人。”
“我這輩子沒本事學人家養個兒子,但我依舊要感恩你媽,那時候我想要二胎,是你媽勸我,經濟跟不上,不要一味看人家眼色行事,不然苦大人更苦孩子。兒不兒子實不該活成名望。閨女是一樣的,我始終記得你媽這話,這才有了我今天的女兒。我沒多大的本事,但我女兒干凈漂亮,這條巷子里都是拿得出手的,我始終信我如今多掙點,將來嫁女兒的底氣也厚實點。”
“我一腳都為了她。我就問問你,她現在是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啊,你要這樣”
“真要論,我還要怪你呢。周學采,我跟你這么多年,到了,你還是留著一手,你媽媽這些事,你為什么不早說,你早點告訴我們,沒準小音就不會一頭扎進去了。她就二十二,你要她多大本事,啊”
“你這樣,和當年趕你媽出梁家的人,有什么分別”
“到了,你活成你媽口里那種人,看人家眼色行事的人。”
邵春芳這張嘴,十四五的時候就沒饒過人,別談到了女人最清醒的年紀了。
周學采說不過她,不耐煩之際,只問她,“有沒有上診所看看”
其實邵春芳知道問的是誰,為難他,“誰”
“你女兒。”
“個么是我女兒,關你什么事。你把你臉面顧好最重要。”
夜里快十二點了,周學采思來想去還是上樓了,輕呀呀地推開房門,站在床邊看著沒吃夜飯又哭累睡著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