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開茶館家的,最不缺茶葉了。
但事實往往是,瓦匠家沒塊好泥墻。
好茶葉都在店里,又碰上中秋節,今晚訂酒席的客人是老主顧。爸爸拿了他私藏的金瓜貢茶去招待人家。
家里只剩下些零散的茶葉,再有就是,大宗買茶葉的都曉得,茶葉最后會剩很多沫子,做生意、待客都拿不上臺面,但是喝起來其實味道沒差。
邵春芳都是拿回來分給街坊他們自家喝,沖茶解渴而已,惠而不費。
眼下,周和音拿不到爸爸的珍藏茶團,又覺得茶葉沫太詆毀對方了。“家里正巧沒茶葉了”
傅雨旸清淡看她一眼,兩手抄在西褲口袋里,才要說什么的,被她搶白了“我自己有買茶,只是我爸爸不愛喝,你要嘗嘗嘛”
說話人浴在燈火里,穿著拖鞋的緣故,身高甚至都不到傅雨旸下巴。
她說是低因的牛奶烏龍茶,“我爸嫌沖泡出來有奶香味,其實就是泡的時候有,入口沒有的。”
有人情詞懇切地介紹著她的茶,依舊是我爸怎樣的開場白。聽得出來,她和她父親感情很好,以及對自己買的茶也很推崇。
某人心上點評嗬,到底是生意人家養出來的孩子。
“你要嘗嘗嘛”她再一次赤誠地問。
“如果你舍得的話。”傅雨旸應承她,頭一偏,示意他們一伙人,得好幾杯。
周和音莞爾一笑,扭頭就要進前樓去,她說上樓拿。
站在天井里,能聽到前樓樓梯上篤篤的腳步聲。傅雨旸依舊在原地,目光隨意的旁落,正巧看見水井邊上的圓缸,大概前些日子落雨的緣故,盛滿了雨水,鏡子一般的水面下,沉了輪月亮。
偶爾涼風拂過,水動,月動。月亮也因此折了一塊。
視線最盡頭,門樓燈下,傅雨旸還能看見那塊跌在地上的一三角蛋糕,無人問津。
他干脆指使許抒誠,“拿弄掉。”
許抒誠不依,說又不是我害人家小孩弄掉的。
“許抒誠你長本事了,沒事拿我出來練了,是不是”傅雨旸意指今晚的事,他前面亂嚼舌根的事,還沒找他算賬呢。
許抒誠一味喊冤,“天地良心。”說著嘴一努,示意剛進里的老喬,用吳語嘀咕了幾句,許抒誠說,里頭那位大佬什么人你還不曉得,用得著我去賣乖
老喬想知道的事,就沒有他聽不著的。
“嗯。你曉得最好。今晚我可是眼睜睜聽你嘴巴淡出鳥,扯出這里來的。你給我賴”所以,那掉地上的蛋糕必須給他清理掉,傅雨旸就要干兄弟去,“拿弄掉,我看著難受。”
許抒誠六歲認給傅母作干兒子,那年傅雨旸正好十歲。家里給他辦慶生,算是雙喜臨門,許抒誠在偏廳里給干爸干媽磕頭,傅雨旸趴在樓上的欄桿上看笑話。回頭許抒誠上來喊他哥哥,沒一會兒,六歲的孩子,灰溜溜地下了樓。
傅母問抒誠怎么了,抒誠委屈成什么樣。鼻涕吸了吸的,當即就告了傅雨旸一狀,說哥哥讓我下樓來,先把鼻涕拿弄掉再上去,他看著難受。
許抒誠這些年就是這么過來的,說傅雨旸好起來,天上有地上無的好;
壞起來,屬他會折磨人、惡心人。
許抒誠冤也不冤,到底沖那地上的蛋糕去了。一面撿起來一面朝干哥哥詆毀,他還不知道傅雨旸的性子,“你不愿意來,誰能摁下你的頭”
“”有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語,目光釘人。
許抒誠沒好氣,問他,“這四不認的地方,扔到哪里啊”
“扔我手里來,好不好”某人發難,隨即,闊步一邁,卻是進了這七架梁的屋了。
屋內收拾的很干凈,拂指碰不到一星塵。周和音托著茶盤過來的時候,許抒誠正巧扔完東西回來,他干脆替她打簾子。
見她端著一套中式手握青花高腳茶杯,杯身寥寥幾筆描摹著四季花卉的式樣。
心想這小妞還真上路子,待客之道算是點滿了。只是許抒誠倒是一腔看客心,他巴不得這小妞搬出先前看房子時的大紅冠頭咕咕叫的神氣來,怎么先前為難人的嘴臉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