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鹿瓊抱著柴刀后退了一步,迷茫地眨眨眼。
鹿瓊著實被唬了一跳,上午剛和朱氏吵了一架,她第一反應是朱氏是不是雇人來害她,畢竟朱氏這么多年明里暗里下了不少黑手的。
但待鹿瓊定睛細瞧,她訝道“謝秀才”
鹿瓊出門砍柴前遇見了鹿大娘,被鹿大娘拉住細細問了兩句,又提了家中的貴客,鹿瓊這才知道,原來“謝兄”是鹿大郎的同窗,而且非常年輕,甚至沒到加冠之齡。
如果換個人這樣問鹿瓊,鹿瓊肯定認為他是冒失甚至有詐的,也不會回答這樣沒頭沒腦的荒唐問題,但謝秀才不一樣。
謝秀才不是朱氏能雇得起的人,而且謝秀才正直又熱情,是難得的善心人,謝秀才幫了她兩次,這個問題雖然莫名其妙,但她會好好回答的。
謝秀才站的很遠,并沒有過來,他是非常俊秀的,天生眉目多情,但他的神色如此莊重,把皮相的風流姿態完全壓住。
他和鹿瓊隔著山中秋樹而立,自己也仿佛一棵云松。
“你幼時喪母,后母苛刻,家人不親,從小倍受欺凌,你可恨可心有不甘可怨過自己為何要活下去”
謝子介的聲音很平靜,但他的手卻緊握成拳,鹿瓊本能地覺得他在害怕,但很快又敏銳地意識到,并不是這樣。
謝秀才并沒有害怕,他是在疑惑,他只是想不明白為什么鹿瓊不恨。
“我想活下去。”
鹿瓊突兀地開口。
“謝秀才是江南那邊的人,我幫廚時聽鹿大娘講過,那是魚米之鄉,風景應該很好看吧”
江南自然是美的,沒有戰亂的時候一山一水皆可入畫,就連城門前的兩棵枯柳都比寶豐的秀氣。謝子介在心中默答。
“我還沒見過呢,”鹿瓊說,她語氣是柔和的,仿佛真的在閑話家常,而不是和一個并不相熟的人分享內心,“阿姐去西北前說,等她回來,就帶我去看看。”
我會織布,布坊主人說,我是一個頂厲害的織工,我有手有腳,力氣很大,砍得了柴,獵戶大叔說可以教我捕狼,我有手藝,我能活下去的。”
鹿瓊是個寡言的姑娘,很少說這么長的一段話,更何況她和謝子介素不相識,可她又一次的,固執地重復“我想好好活著,還有那么多我沒見過呢我連字都不識呢。”
想活命的人,不該更不甘嗎
在秋風之中,鹿瓊笑起來,她并不是謝子介見過最漂亮的女子,她膚色微黑,常年勞作讓她手指關節粗大,她沒有秋水一樣波光瀲滟的眼睛,但此時那雙眼睛是明亮的,是在山林中閃閃發光的,清澈地展現出來另一種動人。
“但我不是為了恨活著呀,”她輕快著說,“幼時有阿姐,后來阿姐不得不遠走他鄉,也拜托了鄰里照顧我,大娘們都是熱心人,這么多年姐姐未歸,我遇到事,她們還會幫忙。
正高山已經很美了,寶豐縣已經很漂亮,要是有機會,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她笑,“我也不甘心過,但總不能為了朱氏活著吧,那也太”
她加重了語氣,說“那也太可憐了。”
其實說出來,是很暢快的,鹿瓊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些話,但她直覺這時候的謝秀才是可以信任,只是她并不是開朗性子,在謝秀才之后的沉默里還是手足無措下來。
謝秀才依然站得筆直,但目光悠遠,輕輕落在她身后的山林中。
那是汴京城的方向,大周天子所居之地,他朝堂之下,有肅臣也有奸臣,有偷奸耍滑之輩,自然也有鐵骨錚錚之人。
他要復仇的人也在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