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栘眼看著自己慘白的雙手拔出那柄長劍,就像從前走戲時無數次練習過的一樣,劍鋒慢慢壓上喉頸,他恐懼,不甘,試圖掙扎,但他根本控制不了這副軀體
疼痛從頸間傳來,鋒利的劍刃一點一點遁入皮肉,他艱難地張開口,有冷風灌進咽喉,頸間熱血噴薄,刺眼而又滾燙。
五指僵冷,長劍自掌中鏗鏘墜地,痛感慢慢地消失了,無可支倚的身體曳著一縷茫然的幽魂倒向冰冷的地面。
秦栘眼角的余光看見了懸在自己腰上的玉琥,他不由自主緩緩伸出手,用盡這具身體最后的力氣將其攥進了掌中。
眼前恍惚又出現兒時記憶里那個高大偉岸的男人,那人笑容滿面為他取名扶蘇,還曾親手將隨身的佩玉戴在他的身上。
鮮血已將半身染盡,地上的人抬起緊緊抓著玉琥的右手無望地觸向面前的一片混沌虛空,“君父,好冷,君父”
暈開的熱血緩緩濡濕腳下的地面,連死亡都未曾將他壓垮的一代雄主在這一刻如墜冰窟。
哪怕錯信趙高,胡亥矯詔,肉身受辱,都沒有親眼看著長子揮劍自裁更叫他憤怒,“哈哈哈哈,上天何其無眼嬴政何其無眼竟寄圖此子興我大秦這般迂闊這般愚孝死得好死得好那奸人怕是吃準了這些,方才如此有恃無恐。嬴扶蘇尋死以避禍舍身以靖難大秦若然有失,你我父子萬死難贖啊”
一聲接一聲驚怒交加的悲呼漸漸偃息成一聲聲透骨的哀哭,魂魄一次又一次伸出雙手,卻只能如幻影般從孩兒已然僵冷的尸身中穿過,“我兒,不怕,君父在這里阿翁抱著你就不冷了”
徒靠一腔怨憤支撐,君王魂兮飄蕩,得返咸陽,卻未料咸陽宮內已是血流成河,三公九卿各自星散,王族子弟盡遭屠戮,心神劇裂之下,最后一絲意念終于也伴隨著一聲凄厲長嘯湮滅殆盡。
“阿翁,你哭了”
“阿翁沒有哭。”李斯牽起幼子的手,跪坐于陰沉沉的屋宇之下。
“阿翁,你不要哭”
“他信崇商君,我棄儒從法,他欲廢分封,我不息開罪同僚也要劃郡置縣,他欣賞韓非,我用盡智計,逼韓王將他送來秦國,韓非惹他不高興了,哪怕是同窗摯交,李斯也可以毫不猶豫將他置于死地,他欲一文字,我忍辱受罵請程淼出山,那些個儒生術士擋他尊帝之路,縱使遺臭萬年我也不吝上一道焚書坑儒的奏書。他要修長城,征百越,我為他籌劃民力,糓集錢糧,他說嬴政之子當娶李斯之女,嬴政之女便嫁李家才士,為他一句話,我旁置老妻,廣納姬妾,撫育滿堂子孫,他說不喜鋪排奢靡,我一生輕車簡從,粗衣素裳。李斯這一世從未做過一件違逆他意愿之事,獨此一樁。”
“阿翁,扶蘇阿兄何時回來”
李斯良久吐出低低一聲嘆息,“我未曾想到他最鐘愛信賴的長子竟仁弱至斯,大秦若欲傳至萬世,當務之急,不是安,而是亂哪,須得一場大亂,盡數抖出國中異己,六國舊部,山野強人,掃而滅之,這才是天下大定之日。李斯不惜以合族性命,不惜以一世英名為新君造此掃蕩天地之機,只可惜罷,罷,罷,這天下只有皇帝一人能用我李斯,我李斯也只甘為他一人所用,但不知黃泉之下,君上是否還愿候我一時半刻”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慟摜透肺腑,伏在大案之上的君王猝然驚醒,呼吸一窒,當場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嚇壞了一屋侍人。
“君上君上傳醫官快傳醫官”
耳邊一陣尖銳的呼喊,嬴政尚未弄清身在何處,今夕何夕,一個模樣周正的宦人已經趨至身旁,神情滿是憂急恐懼。
他盯著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雙鷹瞳驟然一縮,趙高竟然是趙高
君王眼底躥起濃烈的殺氣,趙高不知秦王何以如此,登時臉色煞白,駭得五體投地,抖若篩糠。
嬴政緩緩將目光移向面前的簡冊,奏簡的結尾處竟赫然寫著“秦王政十二年”六個大字。
作者有話要說所有內容都是小說立場,純屬作者yy,無關史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