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繚以為徒弟沒明白他的意思,虎著臉催促,“今日事務繁多,忙得腰酸背痛,確也有些乏了,今日回府就不看書了吧,先放回去。”
王敖豈不知師父睜眼說瞎話,縱是腰酸背痛,也是在官署打盹,大意崴了脖子。天色已晚,不走便不走吧,況今日總覺心神不寧,大抵不宜出行。
他應命上前,迅速將兩大箱書籍取出規整,放回原處。
秦栘目瞪口呆望著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乎是閉著眼睛將長得一模一樣的竹簡放回各自的位置,這是得對這里的書有多熟悉,才能練出這種“盲打”的本領
他忽又想起方才在官署前,侍人提到魏繚師徒欲逃離秦國之事,他原本不該過問老爹和愛臣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可見了當事人,卻又實在好奇,“有一事想請教國尉。”
“少君請講。”
“聽說國尉想離開秦國,可是我父子怠慢了先生”
長者垂下雙目,三緘其口。
秦栘回頭吩咐隨行的侍人,“隔壁的書架,方才找書弄亂了,煩請眾侍替我整理妥當。”
侍人緊張兮兮不肯走,“少君,萬一國尉又發癲”
“無礙,且去吧。”
侍人面面相覷,不敢違命,只好腳步徐徐退出門去。
秦栘再度望向對坐之人,“現下先生可說了吧”
魏繚幽幽一笑,依舊緘口不言。
秦栘不知何故,“先生若不想說,扶蘇也不當勉強,但我勸先生還是莫要離開秦國。”
國尉總算張開虛垂的眼瞼,“你要勸我”
“不敢,只是扶蘇以為,先生在秦國,尚是自由之身,離開秦國,恐怕寸步難行。”
國尉黑了臉,“小太子,你可比你爹還霸道。”
王敖在身后又捅了師父一下,想提醒他衛鞅是怎么死的。
秦栘擔心萬一老爹和國尉玩追逃游戲都玩得樂此不疲,叫他一不小心給破壞了,回去會不會挨打
“月前,公子高贈了我一顆明珠,據說出自深海,價值連城,我將其安放在咸陽宮中,無論作何用處,總歸不會遺失,可一旦明珠落入塵寰,國尉以為,又將是哪般命運”
魏繚氣極反笑,“好哇,你威脅我”
秦栘雖不清楚君父是否有意為之,但國尉名聞天下已是不爭的事實,明著是追逃游戲,暗地里分明就是爸爸在織網。
為了留住人才,如此不遺余力,秦王不統一六國,誰統一六國
王敖不像師父那般著惱,反倒是覺得小太子一番話似乎解了他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師父一心要離開秦國,但離開秦國之后該去何處,一直是他苦惱之事。
在秦國三年,師父身在其位,不謀其政,秦王依然禮遇有加,是了,秦君便是以這種方式令世人皆知魏繚之才,所以師父縱使離開秦國,也必為六國所擄,再難得自由。
秦栘劇本看得太多,習慣將劇情想得復雜,將主角看得高大,畢竟觀眾口味很挑,還不好糊弄,好的本子一定是主角運籌帷幄,智近于妖,他穿到別國也就算了,既然穿來大秦,秦王爸爸必須符合主角人設。
他看了眼對坐之人,“海闊天空,國尉今生恐怕已無這等緣分,若六國能得先生青眼,先生當初也不會入秦,與其蹉跎歲月,浪費才華,不如安心留在秦國建功立業。”
魏繚不為所動,他清楚小太子說得不假,這話李斯也對他說過,但他更知道秦王此舉不過本性使然,他這一雙眼,觀人相或不分明,辨神相從無差錯。
“少君是否還想知道,我為何要離開秦國。”
“此處已無旁人在側,國尉盡可暢所欲言。”
“哈哈”魏繚大笑,“少君以為我怕人聽見嗎這話,我來秦國的第一日,便已當眾說過,秦王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不可與久游。”
秦栘輕輕抬了一下眼,人身攻擊就沒必要了吧
“先生,人無完人。”
“少君錯了人無完人,確實不假,若以此論,那敢問少君,是否人人都能做這一國之君”
“先生說得有理,可堯舜禹湯已作古,未見人間有圣王。”
“好好好”魏繚氣得連呼三聲,“秦王可真是沒白養”他霍得從席面上站起身來,“我魏繚初來秦國,以為大秦如日方升,當有一番作為,卻誰知已是一副日暮窮途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