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栘著實詫異,“國尉何出此言”
魏繚拉起徒弟就要走,“父子顢頇一雙,秦國完了現在就走,咱們離開咸陽”
王敖欲哭無淚,他剛剛才把行李放回去。
秦栘見狀,這才真是急了,把大秦國尉氣走,那還得了
他趕忙攆上去,“國尉不可扶蘇誠心求教,望國尉不棄”
魏繚強自收斂怒氣,“少君可知,真正決定一個國家興衰的是什么”
秦栘慎之又慎,“人。”
魏繚面色稍和,“不錯,是人,穆公得百里奚,開地千里,稱霸西戎,孝公得衛鞅,秦乃國富民強,方有中原之望,惠王有張儀,縱橫捭闔,威加六國,范睢通巴蜀,天下皆畏秦。不單如此,耕種稼穡,沖鋒陷陣,靠得都是人,可自君上親政以來,車裂假父,逼死仲父,囊撲二弟,連生母也銜悲茹恨不相往來,這樣的國君,誰還敢替他效命”
秦栘無話可說,這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任誰也無力改變。
魏繚慨嘆,“少君或許以為臣下苛責秦王,汝乃秦王之子,或能體諒汝父的苦衷,可天下人都能體諒嗎莫敢小看這幾句是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山東諸國以此大做文章,六國之士畏懼秦君,秦國還有人才可用嗎六國之民畏懼秦君,來日大軍東出,百姓勢必拼死抵抗。近處看,國君私德爾,無傷大雅,觀之長遠,一國盛衰皆系于君王一言一行。”
秦栘聽進去了,他只是知道歷史上秦王最終還是接回了母親,卻并沒想過這背后還有如此復雜的情由。
“事已至此,請國尉指教。”
魏繚搖手,“不須我什么指教,先說服秦君迎回太后再說吧。”
“若君父迎回祖母,國尉便不會再離開秦國了吧”
魏繚邁開步子朝門外走去,“莫怪臣下不曾提醒少君,闕下二十七位諫臣,英魂不散,熱血未涼啊。”
秦栘心有戚戚,他還是擔心魏繚會連夜逃走,“扶蘇有句話,也想提醒國尉。”
魏繚好奇地回過頭,“少君說來聽聽。”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易地而處,若有人不識好歹,高官顯位留他不住,好言相勸他一意孤行,離了秦國,他還極有可能為敵國所用,換了國尉,國尉又當如何處置”
魏繚哼一聲,不假思索張口便來,“好不識抬舉,膽敢踏出咸陽一步,必定叫他身首異處”他說完才驚覺失言,惱恨地瞧了身后的豎子一眼,拖著小徒弟便大步離了官署。
內侍眼望師徒已去,聽得召喚,這才接連轉入室中,“少君,天色不早,該回宮了。”
秦栘點頭,“回吧。”
要說服秦王接回太后,這個難度的任務算了吧,還是讓秦國日暮窮途吧。
師徒踏著入夜前的最后一束斜陽,并肩走在咸陽的街市上。
王敖還是奇怪,“師父,咱們真不走了嗎”
“不走了。”
“師父擔心秦王”
“非也。”魏繚放慢腳步,“先時我觀公子扶蘇之相原是巍巍高山,持重有余而性靈不足,可今日我見長公子,山相竟然變成了水相。”
“人之神,與生俱來,絕難改易,難怪師父如此驚奇。”
“是啊,所以我倒要看看這小太子到底能將秦國帶往何處去。”
“師父,這山相與水相有何不同”
“所謂上善若水,涓滴細流潤養萬物,浩蕩江海怒可吞天,江河湖海是水,霧露霜雪亦是水,水之形與勢萬千變化,這是天賜的變數啊。”魏繚瞧著天都快黑了,忽然收住話口,不耐煩地問到,“怎么還沒到,你到底跟車夫約在何處了”
王敖指著不遠處的城門,“就在北門,馬上就到了,又白花了這些錢。”
“小氣甚么,幾個小錢,馬上就發俸了。”
城門處,黑衣少年懷抱長劍立在城樓一角。
“衛君,魏繚師徒往城門這邊過來了,停在門口那一輛便是他們雇的馬車。”
少年手提長劍,率先步下石階,“遵王詔,踏出城門一步,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