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毫無新意的情節秦栘在劇組沒拍過十遍也有八遍。
子向抱著他在刺客劍下躲閃,周遭劍芒交織,期澤衛護在側,掌中勾復步步瀝血。
即便是這樣,他依然認為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那些蒙面刺客和他熟悉的劇組群演沒什么兩樣,兵戈不過道具,場景也全是預設,就連空中飛濺的血,都是廉價易制的血包,用常見的食用紅色素和蜂蜜調制而成。
沒有什么可怕的,導演一喊停,大家就會放松下來,上前互道辛苦,關切是否有人受傷,或是擠到攝像機后復核拍攝效果,問問明天的安排,或者勾肩搭背去領今天的盒飯。
秦栘坐在地上,推了狐仲一把,沒能推動。
那支正中心房的三棱箭,在他胸口扎出了一個碩大的血窟窿,青年那張血色全無的臉早就寒鐵一樣涼透了。
秦栘在狐仲身上摸到了他的面具,他摩挲著面具上的紋路,在想那個摘下他面具的姑娘。
子向上前輕聲說,“馬車輪軸有一些損壞,須繞道前方的榆縣替換修理,還有部分傷兵需要醫治。”
“繞吧。”
他沒有過問刺客的事情,也不知期澤查驗完現場,是否取得了一些收獲,如果說漓泉宮中那只木偶還能被看作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今日血的教訓就在眼前,他還能再自欺欺人嗎
能夠準確獲知他離開雍地之后的行程,提前設下埋伏精準伏擊,武士,兵器俱非尋常,足見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公孫赤默默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那張沮喪彷徨的面孔,他突然發現,原來榮耀并不是要拿在手里,或是戴在臉上的。
他一直認為狐仲根本算不上一名合格的黑鷹銳士,盡管他們認識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
那個人平時嬉皮笑臉對主上不夠恭敬,話多還喜歡開玩笑,特別不正經,出門在外無人監督就偷懶耍滑,不按要求完成每日的訓練,老大的人還貪嘴,跟少君一個娃娃搶吃的。
但那支箭簇飛來的時候,他們明明在同一時間注意到了危險,可他卻慢了一步,采取行動之前,他在對照銳士守則,思索遇到這樣的情況應當如何處置,而狐仲之所以能夠比他快,是因為他什么也沒想,衛護,犧牲已經成為他的本能,成為他的一部分,也成為他人生的歸宿。
所以,他才是不合格的那一個,聽啊,狐仲又在笑他了。
秦栘腦子很亂,他原本想留下來待一會兒,強迫自己暫時忘記自己是誰,好好站在公子扶蘇的立場上,冷靜下來想一想,最不想讓他活著回到咸陽的那個人。或者在現場附近再轉一轉,看看能否有其他發現,又或者只是單純陪狐仲再待一會兒,替他嘗嘗那個他沒福氣吃到嘴里的糖瓜究竟有多甜。
但這是不理智的,傷兵救治不能耽擱,誰也不清楚附近是否還有刺客,唯一能做的,只是留下那只食盒,同無法帶走的人一起草草埋葬。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子向懷中,子向又變回了那副溫柔可親的模樣,像安撫受驚的孩子,不時用他好聽的聲線在他的耳邊說上一些輕松的話語。盡管在此之前,他還像個影視劇里標準的反派,目光冰冷,眼神狠厲,使一手好劍,殺人不眨眼。
這副孩童軀殼到底稚嫩,又是第一次經歷這般險事,馬車駛近縣城,他身心俱疲,已有些昏昏欲睡,正當他靠在子向懷中幾乎就要睡去的時候,馬兒發出一聲驚怪的嘶鳴,馬蹄陡然錯亂,連車廂也不受控制地搖晃起來,秦栘猝然驚醒,伴隨著車外刀劍出鞘的聲音,登時睡意全無。
子向一手攔在他腰上,把他抱得穩穩當當,一手捂著他的額頭,“少君莫怕,已到縣城,理當無事。”
秦栘不再掙動,示意他把前窗打開,看看怎么回事。
子向拉開窗戶,期澤坐在御者的位子上,先前那里正是狐仲。
“怎么了”秦栘開口詢問,只見左右秦衛個個如臨大敵,一副待戰之勢。
期澤沒有應聲,他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車前那對母子身上,目光正在研判二人身上是否存有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