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真冷,維爾根特太太。我說,天氣可實在是太冷了。”
肖姆貝爾西緊了緊圍巾,恨不得把被酒糟透了的大紅鼻子也縮進泛黃的硬領子里,過于肥碩的下巴卡在可憐的假領子上,硬生生勒出三道肥油圈兒“快要下雪了,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您覺得呢”
走在他前面,被喊做“維爾根特太太”的干瘦老婦人轉動眼睛向后看看,把深紫色嘴唇抿成一條線。
戰敗國的公民還能活著就不錯了,連首都都被勝利者人為分裂成兩部分,他們沒被關進集中營、還能留在故園繼續經營產業,能有什么可挑剔
比起死在戰爭中那些不計其數的受害者,至少活著的人還有未來和機會。
“唔呼呼”
沒有得到回應,肖姆貝爾西聳聳肩膀毫不意外。他又緊了緊外套前襟,視線掃過維爾根特太太枯草似的白頭發,以及她佝僂的背。
維爾根特家是他的老熟人,老裁縫維爾根特病死前他的女兒愛麗絲維爾根特就一直在他的歌舞劇院打工。直到裁縫病死,后來又發生了許多事那真是個天使般的姑娘,她有著朝陽一樣金燦燦的長發,水汪汪會說話似的藍色大眼睛,身形挺拔骨架纖細,皮膚白皙眉清目秀。
愛麗絲維爾根特性格溫柔手腳干凈,不像其他在街上討生活的女人,嘴里罵人的詞兒可以從周一到周日不重樣,連路過的虱子都能拽條腿下來。
這么漂亮的純血金發女郎,居然看上了個遠東島國來的猴子。
劇院老板用舌頭舔了舔被寒風刮得干燥的嘴唇,想起金發舞姬就讓他心底氣悶。
可惡的留學生,壞了他的好事不說,還留下個礙手礙腳的討厭小鬼。
“維爾根特太太,家里的糧食和炭火還夠嗎可憐的小愛麗絲”
貝爾西故意提起那個和勃蘭登堡格格不入的小姑娘,果然,老婦人皺起眉頭“我不想聊那個小野種。”
如果不是這孩子的父親引誘,她的女兒斷斷不至于被人始亂終棄。就憑她那金燦燦的美貌、窈窕的身姿、優美的歌喉,少說也能攀上個土財主帶著全家脫離苦海。而不是備受屈辱、理智崩潰就此瘋癲。
實在厭惡女兒生下的污點,孩子落地時她甚至連名字也不想給她起,最后還是對門破舊老教堂的神父出于同情上門施洗,順便把母親的名字給了女兒方便社區登記。
也就是說,維爾根特家生活著兩個愛麗絲。
一大一小,母女兩人共用同一個名字。
頭頂上那塊烏沉沉的黑云越壓越低,風也越來越烈,很快紛紛揚揚的灰白雪片從天而降,氣溫也跟著降到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來吧,貝爾西先生,咱們得坐在火爐邊喝上一杯再去討論那件事。”維爾根特太太也有點受不了了,加快步伐前傾著身子走向黑色老房子這是丈夫生前做裁縫掙來的房產,那個時候他們生活無憂,還有能力讓女兒受點教育。
比如說讀寫、音樂、舞蹈和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