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閑暗中打量,面色不改,很快松了手。
江熙沉看著他。
眼前人坐到了他對面,而不是貼在身側。
這是個舒適又不顯疏遠的距離,還是個分庭抗禮的姿態,江熙沉當然懂其中的蘊意,心道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實倒心細如塵。
江熙沉揮了下手,前頭偽裝成馬夫的屬下朝他點了下頭,馬車開始行進,江熙沉放下了簾子。
片刻前你來我往一句不讓,如今坐到了對面,二人卻一句話也不說。
雖是合作多年,可對彼此來說,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們其實有兩條路,一條是老死不相往來,越疏離,越對對方一無所知越好,最好見面不識,一條就是親近,越親近,越親密無間越好。
前者他們沒法確定,對方是否真的對自己一無所知。
畢竟都是聰明絕頂的人,合作的次數越多,知道的肯定也就越多。
這根本無法心安。
后者交夠了投名狀,徹底把對方拉上賊船,卻要為對方橫刀立馬、千金散盡。
可這人說出“岷州有山匪”開始,他們已經沒辦法老死不相往來了。
薛景閑拿著巾布,一根根耐心地擦拭著那把連弩機軸里的純黑短箭,唇角笑意一掠而過。
眼前人抱著那把刀,仿佛真如他所說珍之愛之,一心一意,可不動聲色打量他的眼神,卻薄情得很,像花魁娘子挑恩客,滿滿都是不行就丟、下一個更好的任性。
他甚至都不憚讓他明白這眼神的意思。
江熙沉瞥了他一眼。
薛景閑將短箭一根根塞回機軸,把玩著,那是輕易可以取人性命的東西,在他手里卻仿佛玩具。
或許是自己盯著他太久,眼神太肆無忌憚,薛景閑抬眼,含著幾分意味深長的笑,和他對視。
江熙沉微不可察地一哂,避開視線,望向窗外。
坐在一起是因為互相都想親近,不說話則是因為互相都不確定對方值不值得,要真親近過度暴露過多,結果發現對方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他們連回頭都沒機會了,只剩下了刀兵相向這一條路。
因為更不想成為敵人,所以也沒法很快成為朋友。
自己明白,他也明白。
周遭一時安靜到只有馬車車輪碾過地面規律的聲響,昏暗的馬車內,二人明明偶有眼神交流,卻都是一觸既分的冷淡,禮貌又疏離的規避。
漫長的無所事事里,江熙沉第一次沒有想生意上的瑣事,也沒有昏昏欲睡,時間仿佛眨眼就溜走了,他正撩起一點簾子,看著窗外路邊已經收了攤的糖水鋪,忽然間,幾道黑影在搖曳的招牌布里閃過,隨之而來的是幾道破風聲。
空氣撕裂,一片濃重的黑暗里,有東西飛速朝馬車射來,偽裝成馬夫的屬下如臨大敵,攥韁繩的手霎時被汗濕了。
箭。
聽聲音就知曉來了不少人,他們卻只有三人,自家主子還不會武,還吩咐他們不許動手。
電光石火間,卻聽更勁道的破風聲從江熙沉所坐的馬車朝外射去,眨眼,幾聲凄厲的慘叫聲撕裂黑夜。
江熙沉吃驚地望向了坐在對面的人,眼前人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可箭也的確是從他手上射出去的。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他對面,只是左手掀起了馬車前的簾幕,胳膊肘的折角處架著一盒短箭,嘴里還叼著根他之前仔細擦拭過的短箭,按著機軸一根射出去,下一根立馬上軸,毫無間斷,幾息之間又是幾道慘叫聲。
江熙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