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聽見遠處有炮火聲,有飛機在空中亂飛,然后砸下血與火,鋪天蓋地的覆蓋了整個平原,哭嚎聲和嘶吼聲此起彼伏。
森鷗外搖搖頭,說這是他的錯覺,這里離戰場很遠,不可能聽到。
當時太宰治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醫書,目光落在窗外,飛滿煙塵的黃土平原,不停有受傷的士兵被抬進某個帳篷。
這是森鷗外帶著他來到常暗島的第一年。
他沒有見過真正的戰爭,只是每天聽著大炮的轟鳴,以及無法被醫治的傷殘士兵絕望的眼神。
而太宰治僅僅只是日復一日寫字,看書。人世間的慘劇在他眼前過了一遍,他卻只覺得無趣。
森鷗外作為軍醫科長,需要他醫治傷員的時候很少,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坐在辦公室里指揮和安排。
雖說是軍醫,其實做著領導的工作。
“太宰,這里每天都會死很多人。”
堆著死人和傷員的車夜以繼日的運來,白天,黑夜,下雨,晴天無時無刻有人在他們目光可以觸及到的地方死去。
“我知道。”
“你害怕嗎”
害怕
會嗎
太宰治蒼白瘦削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不緊不慢的跳動著,似乎不再會為任何事情和人不安。
“我想,應該不會。”
森鷗外笑了笑。
這位不過二十幾歲的男人似乎總是很隨和,又好像總在悲憫,讓人捉摸不透。
“你的眼睛,應該好了吧,那就把繃帶摘下來。”
雪白的繃帶順著太宰治的腦袋,遮住他的一只眼睛。
戰場上殺瘋了的士兵被醫務兵帶回來,一只胳膊被炸開,臉也是血肉模糊。他疼到不行,如同野獸一樣撲向身邊人,眼睛是牲畜一樣的毫無人性。
當時太宰治正好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觀看這一場慘劇,結果被發了狂的士兵劃傷了眼。
士兵很快被制止住,一群人把他按進黃土地里,卻仍舊想要匍匐著前進,絕望的看著模模糊糊的前方,肩上的碎肉糊在地上。
那人痛苦不堪的喊著媽媽,而旁邊的人只能不停回答,你們會團聚的,會的
太宰治的完好的那只眼睛的瞳孔收縮了一瞬,他忽然覺得悲傷。
有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下,順著蒼白的手背滴落入黃土。
會嗎
真的會團聚嗎
但他沒能想明白,就被森鷗外帶了回去,將傷口消毒后用繃帶纏繞了幾圈。
太宰治看著給他包扎的森鷗外,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茫然發問。
“這真的有意義嗎”
他們的死亡真的有意義嗎他們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而戰斗嗎
一個農民的孩子,跨越千山萬水,只為了殺死另一個農民的孩子。
太宰治無法理解,鸞色的眼眸疑惑的看向路邊運輸尸體的卡車。
有人心臟露出體外,有的臉部骨頭已經缺失一半,還有整個下半身已消失不見的,鮮血直流,茍延殘喘。
尸體堆了好幾層,有的運氣好一點,雖然血肉模糊,好歹有個人樣。有的運氣差一點,只剩半截腿。而大部分則尸骨無存,化為黃土永遠留在了戰火燃燒的島嶼,沒能回到櫻花盛開的夏季。
“有些東西,不需要意義。”
森鷗外回答。
“那生命呢生命也沒有嗎”
太宰治撫摸著眼睛上的繃帶,看著血,絕望映入眼簾,仿佛一種污染物。
他想,暫時還是不要摘下來了。
“我們只是人類。”
森鷗外這么回答,眼里有無奈悲憫,但更多的是淡然。
“人類注定痛苦。”
太宰治伸出手,看自己的掌紋,糾纏著交叉,然后忽然在某個角落斷裂。
“那為什么還要活著”
森鷗外這次沒有回答。
只剩拂過發梢的風,在訴說著自由。
人類注定痛苦的活著